九月的棠湖市天气依旧炎热,夜风不见丝毫凉意。大学城坐落的棠西路上热气蒸腾,连路灯昏黄的光线似乎也产生了轻微的扭曲。
路灯下的长椅上散落着几个纸盒,长椅下边躺着一个人,面色苍白,胸口几乎没有起伏,看起来像是昏迷了。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与他长相完全一致的青年满脸惊慌,一边焦急地向前狂奔,一边惶恐地频频回头观察身后情况。
那是个浑身畸形、散发着黑气的“人”,正拖着细长得过分的双手追在他身后,脚步不紧不慢,前进速度却快得惊人,尖利的指甲故意刮在柏油路面上,发出长长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嘻嘻。”
见青年回头,它不怀好意地龇起牙,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目光怨毒而冰冷,带着让人反胃的黏腻。
它想吃了他!
青年肝胆俱裂。
他思维一片空白,浑身发着抖,本能地咬紧牙关,拼命向远离路灯的方向奔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不想死!
全力之下,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轻,速度也越来越快,心中不由一喜。
然而他没能高兴太久,刺耳的刮擦声越来越响,短短几秒时间,就已经接近他的耳边。
深沉的恐怖从心头掠过,青年隐隐明白了什么。
他抬起头,那张五官狰狞、遍布黑气的面孔果然近在咫尺,畸形的眼睛里染满兴奋和戏谑,灯光从身后照来,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和对方脚下都没有影子。
他恍然想起,其实在十几分钟前他就已经死了,尸体正躺在路灯边的长椅下无人问津。
他的存在已经证实人死了会变成鬼,那鬼死了呢?
“嘻嘻。”
青年鬼恍惚的神情让它愉快地笑出声来,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处,露出满口形如鲨鱼的利齿。
它将青年鬼高高举起,像晃悠薯条那样慢慢晃了两下,见青年鬼眼神聚焦,就张大嘴巴,拎着青年鬼一点点往口中送去。
动作缓慢,充满戏弄弱者的恶劣。
青年鬼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巨大的恐怖和焦虑之下,他拼了命蜷缩四肢,挣扎着想要摆脱厉鬼的桎梏。
“嘻嘻。”
它很满意青年鬼的反应,猛地屈起胳膊,饱含恶意地眨了眨眼睛。
高度骤降,青年鬼的脚尖直接贴在锋利的牙齿上,无论他如何努力蜷起身体,仍然脱离不了那张畸形的嘴巴,情绪瞬间崩溃,禁不住发出一声悲号。
血泪从他眼角滑落,嚎啕声撕心裂肺,掩盖了四周所有声音,包括长椅附近骤然响起的心跳。
砰砰。
砰砰。
砰砰。
路灯仿佛电线老化接触不良般轻闪几下,微弱的心跳声伴随着电流滋啦作响的声音逐渐增强,几秒之后,一只纤细惨白的手忽然从长椅边伸出,轻轻搭在木质的椅座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衬得手背肌肤毫无血色。
漆黑厉鬼若有所觉,霍然扭头看向长椅,魂魄立刻如沸腾般炸开利刺——
那具年轻的尸体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撑着长椅站起身。
灯光之下,他皮肤白皙,瞳孔漆黑,殷红的唇微微挑起,一身气息如刀锋落雪,凛冽又纯粹,足以让任何邪祟畏惧。
漆黑厉鬼下意识将青年鬼丢开,张开两只手,摆出全力防御的姿态。
长椅边的人却像是没看出厉鬼的戒备和畏惧,漫不经心理了理衣领。
“就是你吵我睡觉?”
……
在被吵醒之前,余清冬其实已经沉睡了很久。
久到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出身玄门,也曾是个正统法师,因为天赋极高,无需法器符箓就能直接重创鬼怪,脾气又有点小暴躁,执行任务时通常提拳就上,在同行间算是相当出名。
不少同行都希望和他一起执行任务,但他更喜欢独来独往。
一方面是他驱鬼除妖的场面过于震撼,一起行动的人见过后往往精神恍惚,承受力稍微差点的甚至自信心崩塌,导致经常有人跑来找他要说法,让他烦不胜烦;另一方面则是他命格比较特殊,很小就被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知情的同龄人总对他投来怜悯的目光,激得他脾气越来越暴躁,久而久之就懒得和那些人来往了。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他虽无父无母、朋友不多,但师门上下都对他很好。他辈分高又年轻,师侄们往往把他当弟弟哄,长辈们则怜惜他命途多舛,想尽办法为他续命,即使因种种缘故无一成功,已经足够让他动容。
当然,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被迫生活在每天一睁眼就是生命倒计时的压抑里,他也不是没有过迷惑不甘、怨恨过上天不公的,但一个很意外的契机下,他看开了。
人活这一辈子,谁没个死的时候?
能在活着的时候过得充实而愉快,临到头回顾一切,说上一句“这辈子没白来一遭”,不也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