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布条
我实在料不到她这稳妥的蒙眼法子竟是这般几乎是僵在原地。
双眼被白布条蒙上,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些许渗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一丝光与影的模糊轮廓旁的几乎都瞧不见了。虽与眼前彻底漆黑有些区别,但也仍是视物困难。
我下意识抬了手,抚上白布条轻轻摩挲。
先前有阵子我曾红眸未退,便选择用白纱覆眼,白纱轻薄,既能避免吓到行人,又可清楚看清万物细节。
此刻这布料虽软,质地却紧密实在远厚于白纱。再加上洛神将它的宽度对叠,形成两层,蒙住我的双眼时,便显得越发昏暗。
突然之间难以视物,我起初有些不习惯不过一想到洛神正在我身后心中甚安。
“可觉得紧了么?”洛神在我发后的白布条上系起了结问道。
她手下很是轻柔生怕将我的双眼绷紧了,会不舒服。
“还好。”我感觉到她系结的动作,忖到此番蒙眼是因着不能瞧见“女鬼”的趣味,更在心尖上颤出了几分别样的涌动来。
“那便好。”
洛神帮我束好白布条,停了手。
我的手指在白布条上移动察觉到面料某些位置似乎还绣着暗纹。暗纹不比明纹颜色与布料融为一体只在光线改变之时,才能瞧见上头的花纹,若是白衣之上的暗纹,平素瞧着也不过是一片素白。
只是这暗纹的手感怎这般熟悉?
我心念一动,忙道:“这白布条是从何处来的?”
洛神淡道:“自是从我白衣而来。”
“我不是这般意思。”我大抵猜到了什么,心跳略略快了些,像被人当着面揭开了怀揣许久的小秘密,道:“这白布条总不是你今日在白衣上现撕的,你从何处拿到?”
我瞧不见洛神的模样,只能听她在我身后慢悠悠道:“我们房中的一个小匣子,上头绘着青竹,里头一共五条白布条。四条白轻纱材质,另有一条布料厚实一些的,我瞧着是我在楚王妃墓中给你的那条罢?”
我:“……”
要糟。
被她发现了。
洛神轻声道:“我这些白布条,你倒是收了许久。”
我微低着头,面颊发起烫来,没想到我收着的那些白布条会被她今夜寻出来。
尤其其中那一条压暗纹的,被她前后发现了两次。
我抚着覆眼的白布,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恍然。
遥想当初在楚王妃墓里,我身有箭伤,她从她衣摆上撕扯了一条很长的白布条,缠了好几圈,替我细致包扎了伤口。
之后我们一行人出了墓,我伤得极重,在尊王府的长丰苑内休养,那几日里大多数时候都躺在榻上,抬手便能瞧见她在我手上包扎的白布条。
那时躺着,很是百无聊赖,便时不时瞧瞧那白布条打发时间。也真是怪,屋子里的摆设我不瞧,榻旁帐幔我也不瞧,偏要去瞧她那白布。
当时我不知它有什么好瞧的,但仍是瞧。
在墓中包扎时,那白布条渗了血丝出来,到尊王府时早已泛了褐色。我还有些担心,怕这白布条洗不干净了。
休养期间,一直躺着身子也不松泛,我偶尔也会坐在门口,往外头瞧。有一次瞧见尊王府的空中有一大一小两只纸鸢飞在天上,纸鸢的尾部坠着两条轻飘飘的白色尾带,年少时我娘亲带我扎过纸鸢,也曾在上粘了白纸尾带,那时瞧着纸鸢,忆起年少,很是唏嘘。
我当时不知那两只纸鸢是谁放的,直到夜里洛神过来瞧我,送了一只小小的纸鸢给我,只闷声说是给我解闷,我才知那两只纸鸢是她放的。
当时我还在心里笑她,她这般闷,若说给我解闷,怎地不将她自个解了。
只是那只小小的纸鸢尾部坠的两条尾带,并非白纸,而是白轻纱,一看便是从白纱衣上剪下来的布条,洛神有时外罩的外衫便是轻纱材质。
我很是奇怪,为何她不用白纸,却要用白轻纱,她道是以往的习惯,她曾与一名小女孩放纸鸢,粘的尾带便是从她轻纱外衣上裁下来的。
我又问为何送小的纸鸢给我,她却问我可还要大的么?
第二日,她又将那只大纸鸢也送给我了,两只纸鸢,四条白纱尾带。
待伤好以后,我便将那白布条拆下洗干净,妥帖收着。
那时我其实也并不明白,我为何要收着她这白布条。有时还会取出来反复摩挲,怔怔望着它。每每瞧见这白布条,心中总也想起她白衣飘然似仙的模样,还有在楚王妃墓中与我说的话,我还以为自个当时魔障了。
她性子寡淡,那段时日其实也未曾与我说过太多话,不过比起对着旁人一声不吭,倒的确算是多了。
我将我收着她这白布条的念头,揣摩成是我在念着她几次三番救我的恩情,我心中很是感激她,便一直将她这白布条随身携带。
之后去龙沟时,遇到鬼菟丝子,洛神受了伤,我替她包扎,没注意将那白布条当成绷带拿出来。被她发现的那一刻,还有雨霖婞在旁笑看热闹,我当真是窘迫之极。
再之后,我们从龙沟返回尊王所在的膺城,与尊王撕破了脸,我再也无法回到尊王府,心中很是着急。
因着洛神当初赠我的那一大一小两只纸鸢还留在尊王府的长丰苑,纸鸢不比白布条,不便携带,我先前只得留着,此番回不去,夜里便悄悄潜入尊王府,想将那两只纸鸢偷出来。
没成想洛神也跟来了,只可惜当时遇到一些小变故,那两只纸鸢在偷出来的路上受损。本就是纸糊的,经不起折腾,我当时又气又急又心疼,还好那四条白纱尾带未曾受损,我便将白纱尾带与白布条一同收起来。
一直收到了如今。
兜兜转转,几条简单的白布条,竟也随我走过了这跌宕一路。
流光旧事一一涌上心头,被这承载了往昔的白布条蒙上,当初的青涩萌动也似在面前萦绕。
那时我尚不知为何收着她那些白布条,只是心中懵懂,酸涩清甜,却又不知这滋味其意。
而如今,我与她已拜过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