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晨三点多到天亮的这两三个小时里,姜新棉半睡半醒,其实一直就没怎么睡着。
她是担心再打扰到于明军,所以就这么躺着。
早晨六点,窗外天光渐明,她再也躺不住了。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鞋出去,就看见房间门口于明军坐在那把椅子里,长腿向前伸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头向后仰起,靠在墙上,像是睡得正熟。
他个子大,那把椅子小,长腿长脚伸展不开,显得十分委屈。
她又轻轻回到房间,拿了一条薄毯,刚要给他盖上,他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姜新棉笑着说:“没有睡着啊?”
于明军捏了捏自己粗壮的脖颈,“睡着了,你一过来就醒了。”
姜新棉指指里面,“你再去睡会儿吧,我去外面走走。”
“几点了?”于明军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他就要起来,一起身,才发现脚麻了。
姜新棉看着他,“怎么了?”
他揉了揉腿,“麻住了,你拉我一下。”
他向她伸出手,她却故意把手背到身后,抿嘴一笑,“跺一跺就好了!”
于明军看着他,唇角一勾,眸间惺忪一下疏散,他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你这位小同志怎么这么记仇呢?”
小赵留在招待所里继续睡觉,于明军跟姜新棉收拾好以后就出了招待所去吃早饭。
城市的早晨已醒。
工厂大锅炉泄气时腾起的白色蒸汽柱子直直冲上天空,火车响着汽笛从城市中间穿过。
身穿白色制服,头戴白色大檐帽,手里拿着红白相间指挥棒的交通警察已经上班,指挥着由上下班工人组成的庞大的自行车大军有序地通过路口。
自行车铃铃响成一片,伴随着身穿“蓝绿灰”的人们驶入大街小巷。
这些以前只能在老电影里看见的景象鲜活生动地在眼前演起,姜新棉在感觉新鲜的同时,却又倍感亲切,仿佛才经历过不久一般。
于明军带姜新棉吃早饭的地方是在距离招待所不远的棉纺一厂门前的那条棉纺路上。
棉纺厂是省城大厂,职工数万,一厂区门前这条棉纺路,一到工人换班的时间点,各种小吃摊就聚得满满当当。
改革开放的春风先由城市吹起,阳林县城的这个时候大家卖个鸡蛋还都藏着掖着,这边已经风风火火地摆起了个体经营。
小食摊上的食品琳琅满目,什么五分钱一碗的豆腐脑,四分钱一根的油条,三分钱一只的芝麻火烧,四分钱一碗的甜豆浆,还有八分钱二两的阳春面,以及一毛二一碗的羊杂汤配缸炉火烧 ……
刚从几十年以后穿越过来,体验着这个年代的物价,让姜新棉感觉一顿早餐简直像是白吃一般。
于明军说他每次来省城跑货都会来这边吃饭。
此时正是工人换班的时间,下夜班的很多工人不喜欢厂里食堂的饭,就在这里吃早餐。
棉纺厂嘛,女工居多。他们到的时候,很多摊位上都坐满了刚下夜班的年轻女工人。
于明军人长得出众,高高大大地在那里一走,路边正吸溜着阳春面的女工人,连吸面条的声音都不由放轻了。
他们走到一家卖牛肉馅烧饼的摊位前,老板跟于明军很熟,一看见他来连忙抽出抹布把旁边一张小木桌抹干净,招呼着他们坐下。
于明军让姜新棉先坐下,也不问她,就替她做主要了牛肉馅烧饼。
姜新棉叫他,“喂,我不吃肉馅烧饼。”
于明军这才想起征求她的意见,“想吃啥?”
姜新棉指了指旁边面摊,“我想吃阳春面。”
于明军看了看,“太素。”
姜新棉不干,“我就想吃阳春面。”
“好,我去给你买。”
于明军去帮姜新棉买阳春面,她就顺手把他刚订下的五个牛肉烧饼和一份胡辣汤付了钱。
等于明军端着一碗面回来,知道她给他付了钱,脸色一下就沉了,“姜新棉同志你怎么回事?哪有男人吃饭让女人付钱的道理?”
姜新棉端过她的面碗,先闻了一下,还行,是清香的。
她拿起一双筷子笑着说:“你不是还帮我买面了吗?”
这时候,老板把五个牛肉烧饼和一大碗胡辣汤帮于明军端了过来。
于明军老大不高兴,像是吃了她付钱的烧饼就会变成女人似的。
姜新棉挑着面条看他,“好好,下次都让你付成了吧?”
男人看她一眼,拿起一只烧饼,咬了一大口,一边吃烧饼,一边喝他的胡辣汤。
他吃完一只烧饼一抬眼,看见姜新棉拿筷子戳着面条,眼睛却在他脸上。
他凶她,“看什么?好好吃饭!”
姜新棉咬起一根面条说:“我就想体验一下一边吃阳春面一边欣赏着你是什么感觉?”
于明军没听明白,“又说什么胡话?”
姜新棉笑着继续撩, “你每次在这边吃完饭,一回到招待所,往下一扑拉是不是得哗啦哗啦掉下一地眼珠子来?”
于明军更听不明白,伸手就来摸她的额头,“发烧了?”
姜新棉笑着躲开他,咬着面条抬抬下巴,“别跟我说别人那样看你你不知道。”
“谁看我?”于明军循着姜新棉的目光向旁边一扭头,那几个女工脸一红,连忙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