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小姐,这里就是云和里。”大壮停车。没办法再往巷弄里头开。
杜允慈隔着车窗张望两眼,携映红下车。
这里是霖州城内类似上海石库门的地带,同样为洋商修建的住宅,用于出租给中国人。杜家一直想从洋人手里把这片地方买下来,但迄今没能成功。
江南传统合院的基础上添加西洋建筑的雕花刻图,并模仿西洋联排式的紧凑布局,形成中西合璧的民居。住这儿的一般是外地人,而且往往无力承担整幢院落的租金,所以一幢院子里杂七杂八许多租户。
杜允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站在巷弄口深深蹙眉。
父亲说他送走蒋江樵之前赠予的一沓银票蒋江樵一张没要,父亲又让蒋江樵往后有任何困难尽管再来杜家,只要不是结亲一事其他都好商量。不成想蒋江樵没有离开霖州,而既然住在这样的地方,想必手头并不宽裕,却始终未求助杜家。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果然迂腐不化。真正的大丈夫应当能屈能伸。
尤其联系梦里蒋江樵对杜家的报复,说明他的“死要面子”并非出于他自身的气节,她更瞧不起蒋江樵了。虚伪至极,他若直接要走杜家的钱,她兴许能高看他两分。
大壮建议杜允慈在车上等,由他进去找人。杜允慈没同意。如果剩下这一小段路反而让大壮代劳,她亲自来这一趟岂非毫无意义?不如舒舒服服留在家里,遣听差来请他到杜府。
何况她好不容易克服噩梦带来的对蒋江樵的心理障碍,现在打退堂鼓,还是前功尽弃。
杜允慈开始往里走,大壮快两步在前方带路,映红拎着礼盒跟在杜允慈身后,小心翼翼紧盯杜允慈脚下,生怕潮湿的青石板路面滑着杜允慈的高跟鞋。
晨起时间,幽长巷弄两侧的房子里全是动静,闹闹哄哄得很,杜允慈听不清楚都在闹哄什么,只辨别得出其中嘈嘈切切的剁肉声、炒菜声,饭菜香阵阵飘散出来。
大壮沿着门牌号一家家穿行过去,到了中间门牌号乱套,大壮摸不着方向,带错了一段路,只好让杜允慈先原地等候,他先去问清楚路再继续走。
两三个孩童奔跑着相互嬉笑打闹,映红担心他们不小心冲撞到杜允慈,过去拿了点铜钿要他们上远点玩,一回头,却见上方的晒台正有人端着脸盆要往这楼下泼水,看位置将将对准站着的杜允慈。
“小姐!”映红惊慌。
杜允慈不明情况,只觉一抹阴影倏尔笼罩她头顶,伴随一股淡淡的药香冲进她的鼻息间。她抬头,入目一柄撑开的素色油布伞,从天而降的水于伞面的遮挡之下四溅开来水花,洒落她身周的地面。
杜允慈方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怔了怔,杜允慈转身。
手持油布伞同她一道站在伞下的男子一袭朴素而挺拔的月白长衫,三七分的头发梳得整齐,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圆框细边眼镜,五官清雅俊秀,面容清癯疏朗。
“纤尘不染”和“清风霁月”这两个词在杜允慈的脑海中第一次有了具体的形象。
透明的镜片后,他狭长的双眸深邃又静谧,漆墨的眼瞳若黑曜石珠子。他的视线凝定她脸上,犹如无风吹拂的平静湖面,未现丝毫起皱的涟漪。
杜允慈无端感到,隐约在哪儿见过这双眼,一时恍惚陷了进去。
“小姐!”映红匆匆忙忙跑回来,“小姐你没被泼到水吧?”
杜允慈晃回神思,方才察觉和这人挨得格外近,她下意识后退,退出油布伞外。
“没事。”只是她的高跟鞋鞋面溅了零星水渍。
映红便又生气地抬头,指责晒台上泼水的妇人:“你怎么眼神不好使?没瞧见底下有人?”
晒台上的妇人是个泼辣的性子,掐着腰回怼了映红什么,但讲的外地方言,杜允慈和映红都没听懂。
男子收起油布伞,也抬头和晒台上的妇人用外地方言讲了两句话,嗓音清沉而音调富有温度,妇人见是他态度明显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收敛泼辣,客气得近乎恭谨,然后离开。
映红着急:“诶怎么就这么走了!还没向我们小姐道歉呢!”
男子用正常国语解释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们小姐刚刚贴着墙根站,她的角度看不见,以为没人。我代她道歉。”
说着他微微颔首鞠躬。
“不用。”杜允慈伸出一只手,隔空做个扶他的手势,“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及时撑伞帮我挡了水。”
“是啊是啊!太谢谢这位先生救了我们小姐!”映红立刻对着他深鞠躬。
男子轻轻一拂袖:“举手之劳。”
杜允慈问:“先生也住这里?”根据他和晒台那妇人的相熟程度,不难猜测。
男子点头。
杜允慈:“那先生知道56-9号房子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