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离的满月酒选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冬日的寒意已经快要过去了。院子里的各类花草都开始悄无声息的抽条发芽,老太太最喜欢的海棠花也被喜鹊吩咐人从暖房里头抬了出来,照照这许久不见的日光。
后宅之内热闹非凡,厨房从天不亮便开始准备了。外头宴席摆了上百桌,喜棚搭的长长的,恨不得将整条街都占满了。
知道的是蒋府家的四姑娘过满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今圣上御驾亲征了。
蒋离头一次看见这么多的人,也是头一次打扮的这么隆重。单说她头顶上的那顶帽子,便是镶了海珠的,一颗足足跟她的大眼睛一样大。
戴着嘛,确实是有点重,但是蒋离一点都不累。她喜滋滋的笑,被巧娘抱着穿梭在贵妇之中,这种被金银珠宝,香粉胭脂包裹着的感觉可真是太棒了。
“老祖宗,你家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讨人喜欢。”
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是一位衣着华丽富贵的老妇人。她比老太太瞧着年纪还要大些,身上穿着锦缎是宫中特供,举手投足之间皆富贵端庄,一瞧便知道是宫里的人,正是南安太妃无疑。
“你啊你,先前还说喜欢我们家大姐儿,如今又抱着四丫头不撒手。我倒是想问问,你家是没有孩子吗?”
老祖宗同南安太妃素来交好,说话自然也随意些。
“我有,老妹妹,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女娃娃吧?可偏生,只生出来儿子。本以为能抱孙女,却没有想到那小两口也不争气,还是只得了一个孙子!”
南安太妃一边逗弄着蒋离,一边笑着道。
“你就该打嘴!这话说的究竟是在诉苦呢,还是在跟我这个老婆子炫耀呢!”
老太太朗声道,用拐杖轻轻敲了几下地面。
“我这是在羡慕你有好福气呢!儿孙满堂,我那个不争气的孩子,如今还在漠北呢!”
南安太妃说起来,眼中竟涌起泪来。
蒋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戏吓了一下,反应过来,便用衣袖擦了擦太妃的眼。
“老姐姐,你那孙子莫非也跟着在漠北呢?”
说起这个,两位老人的神色都沉了沉。‘
“圣旨说的是一家子都要去,我那孙子自然也要去。不过我不放心,总是要寻法子将他接回来的。
你从小也是在漠北长大的,应当知道有多艰苦。如今又不必往常了,时不时的便会战火连天,我那孙子不过四岁啊,你叫我怎么能够放心呢!”
太妃说起这个,便泪眼涟涟。
她的儿子可是皇子,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却因为圣上的猜忌,不得不自请去漠北驻边,每日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一个人受苦也就罢了,妻儿也要跟着。只把太妃这么个老母亲留在清河,孤苦无依的。说什么天家贵胄,那也只是外面人瞧着好罢了。
“哭什么,大喜的日子。”
老太太习武,性子不像南安太妃那么软弱。她递给南安太妃一方帕子,低声又道。
“你也不必着急,先前我儿子不是请了青翁来教学吗?算算日子,明年七八月也就到了,到时候你便跟圣上请旨。叫郅儿回来念书。
他猜忌你儿子,莫非还能让自己的亲侄子不念书吗?”
南安太妃听了这话,眼睛逐渐起了光亮。她伸手拉住老太太的手腕,轻声道。
“这真的能行吗?我就怕,圣上不同意啊。”
“有什么不同意的,大不了我豁出一张老脸去给你求情。漠北如今这个情形,一个孩子家家的天天在那里待着算什么。”
老太太向来仗义,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食言。
南安太妃叹了口气,抿唇道。
“这样是好,只不过还是要等上两年呢。明年七八月去请旨,势必是要拖上几月。到时候下了圣旨,再去接人,又送到清河来。估摸着也要到后年四五月了,这么长的日子可怎么熬。”
“你啊你,咱们现在的日子不都是数着等死吗?六七十年都过来了,你还熬不过这两年?少哭哭啼啼的,今日是我好孙女大喜的日子,不要给我孙女惹了晦气啊。”
说完,老太太把蒋离抱回来,搁在自己怀中。
“好好好,天大地大没有今日这个喜事大。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南安太妃破涕为笑,她这位老姐妹,真是到老了脾气都没改过。
“日子都有盼头了,还哭什么呢。听戏听戏,这几出戏都是我那儿媳妇选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呢。”
话音刚落,戏台子上便开了场。
只是刚开腔,老太太便皱起了眉头。
“这出戏……”
南安太妃在旁边也撇下了嘴角。
“是近年流行的呢,老祖宗不要多想。”
喜鹊连忙开口,帮太太说话。
“的确今年流行,我去其他府上也常听呢,杨家你知道吧,她们家很爱点这么一出。先前摆席的时候,我也是听了的。”
南安太妃也连忙开口,笑着说道。
“杨家之前是丧事,唱这出戏没什么!我们家也是死了人吗?”
老太太低声说道,脸上的怒气已经兜不住了。
“把太太喊过来。”
“老祖宗,这么多人呢。您如今将太太喊来了,不好收场。”
老太太声音有些大,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在座的精明能干的妇人心中也有了大致的数,这出戏的确流行,是长安城那位才高八斗的杜陵公子写的,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南国。
但是用在小孩子的满月酒上,的确有些不妥。因为这出戏所写的乃是帝后之子夭折之事,这样的意头着实是不太合适。
“老祖宗,太太娘家人也在呢。”
喜鹊连连劝了好几句,老太太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些。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低声道。
“先将这出戏换了。”
“是。”
喜鹊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要老太太不当着大家的面发难就行。只不过太太这事办的也的确是过分了些,怎么能在四姑娘满月酒上点这么一出呢。
她匆匆的走到戏台子后头,亲自找班主。却没有想到立春居然也在,似乎立春一早便料到喜鹊会来,叉着腰等着呢。
“哎哟,这不是喜鹊姐姐吗?来这里做什么呢?”
立春朗声说道,脸上的嘲讽很是明显。
“老太太吩咐换一出戏,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喜鹊看见立春,便知道此事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