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一天。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天气不好也不坏,因为处在山中,热,也并不是特别的热。 一早,傅白彗就发现一个绿蓝色的鸟停在窗台上,一人一鸟还对视了一眼,然后那鸟“喳”了几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蔺觉在她背后道:“报喜鸟。” 傅白彗没听见他的脚步声音,陡一听见他说话,吓了一跳。 她偏着头想了想,嘟囔道:“能有什么喜呢!” 蔺觉知道。 只是不能说。 上一辈子他是真心觉得那是件好事情,可这一辈子,还是那句话,他要不知道那是试探,那他还真就白活了。 午时,寿王家的奴仆上了山。 这一回一共来了二十几人,直接将无数的箱笼抬进了学斋中。 为首的是寿王家的大总管秦五福,一见蔺觉,便跪下行礼,喜道:“恭喜世子,贺喜世子,昨日宫里来了人,圣上听说世子到了百鸣书院读书,特地赐了宣纸笔墨。王妃娘娘命奴才将圣上赐给世子的东西一并抬了来,王妃娘娘说,如今世子整日将书院当作了家,说不定这些物件什么时候都能用的上。” 正是午饭的时间,听见外面的纷扰,傅白彗本来是跟着蔺觉一道出来瞧热闹的,却见他家的奴仆扑通一跪,吓得赶紧撤到了一旁。嗯,她不能占了人家的便宜啊。 她听明白了,蔺大公子,如今可不是大公子了,和赵王世子一样,人家现在是寿王世子,平起平坐了。 寿王妃弄了这么大的声势,估计也是想给儿子长长脸来着。 傅白彗的反应快,当下就拱了手道:“恭喜寿王世子,我说今儿怎么有报喜鸟落到了窗台上。” 蔺觉瞅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分明,她总是这么客气又疏离,说句不好听的就跟养不熟的那啥一样。 倒仍旧不愿在旁人的面前下了她的脸面,但他没笑,瞪着她道:“多谢了。” 贺喜的人不断,蔺觉和谁说话都带了浅浅的笑意,唯独冷淡了她。 傅白彗就是意识到了,却并不会在意。 寿王家的奴仆还在恭敬地跪着没有起身。 蔺觉和众人一一道谢之后,招了招手,秦五福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哈着腰到了他的跟前。 “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我母妃那儿可还有什么话要你代讲?”蔺觉道。 秦五福想了一下,寿王妃交代的事情,他确实已经说完了。 但世子都问了……他道:“王妃娘娘还说了,让世子安心读书。” 蔺觉点了点头,又问:“府里还有什么事?” 秦五福迟疑道:“没……没了吧!” 却见世子一翻眼睛,他使劲想了想,凑近了一步,低声道:“寿王妃特别高兴,因着这事儿上门庆贺的人太多,寿王妃准备大宴三日。” 终于说到蔺觉想说的事情了,他好似沉吟了片刻后,才道:“你回去同母妃说,即使上门庆贺的人多,也不必大宴三日。要依照我的意思,宴不宴的都行,若实在推脱不过,宴一日就好。虽说皇祖父治下,国泰民安,可前几年的年景并不太好,一年大涝一年又大旱,我总听与我同屋的傅家大郎说,晤阳辖内还是有一些流民的,倒不如让父王和母妃开棚施粥,三五日也好,七八日也罢,量力而为,为皇祖父、皇祖母祈福。” 一旁听着的傅白彗愣了一下,她有和他说过流民的事情吗? 就是说过,也可能是一语带过,所以那个“总”字……好吧,这锅她背了。 这就好比他教她说话,确实是教过,不过,也就教了几句罢了。 可与旁人说时,却不是那样说,也带了个“总”字,总教才学会的。 如此,总不好,总是他替她被锅。 “礼尚往来”,所以这锅她还真是背定了。 秦五福能做上寿王妃的大总管,本身就不是吃白饭的。 他眼珠子一转,听明白了,世子并非是建议,而是下了命令了。 他赶紧站直溜了,信誓旦旦道:“世子放心,奴才这就回府,一定把话带到。” 蔺觉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这些东西,道:“除了那箱子笔墨,其余的都抬回去。” “这……”秦五福有所迟疑。 蔺觉眼皮轻挑,道:“一个屋子统共就那么大,你的意思是屋子里放东西,叫我住到外头去?” 世子明明是好好说话的,秦五福却没来由觉得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 他一个激灵,道:“是是是,是奴才思虑不周了。” 傅白彗伸头瞧了又瞧,也不知道那箱笼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贡品。 嗯,不对,她已经戒吃了。 此戒非彼戒,她就是觉得自己不能总被吃和饿扰了心思学习。 寿王家的奴仆又把堆在学斋院子里的箱笼抬下了山,如此一倒腾,还有谁不知百鸣书院又多了个世子呢! 所以说,百鸣书院的两大吉祥物真不是吹的。 傅白彗真是想不通了,好好的世子为什么不去国子监?偏要窝在这深山老林子里。 可她问了蔺觉也不会说,另外的一人,她是连问都不会问的。 赵王世子神出鬼没,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在书院里学习,听说是要回赵王府替赵王处理府中公事。 今日,寿王家的奴仆送来宫中赏赐之时,赵武楠并不在书院,晚上回转,卫子莫同他说起了白天的事情。 “你说那寿王世子当真这么说?” 卫子莫点了下头,“瞧不出来,糊里糊涂的寿王,还能生出这么个明白的儿子!” 赵武楠微微眯了下眼,心里想着,自个儿是得重新估量那蔺觉了。 经此一事,宫里那位皇后娘娘一定会对蔺觉另眼相看。 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赵武楠不说了解的一清二楚,也自信定比蔺觉知道的多。 幼时,他父王征战,他在宫中寄养了五年,是以,他不姓蔺又怎么样,可他却是在皇宫里头长大的。 好端端的,忽然封了蔺觉做世子,哪里会是恩赐那么简单,多半还是试探。 儿子被放逐,即使召回了,也是没有选择才为之。 那么,被放逐的儿子儿媳,在这十余年里,到底教出了什么样的孙子,才是事情的关键。 赵武楠还真的盼着寿王府能够大宴三日,那样,说不得,就连皇上也能气的从床榻上跳起来,骂他们是不孝子。 要知道,皇上还病着呢! 可如今倒好,宴是宴了,却还要施粥,说的也好听“为皇祖父、皇祖母祈福”! 当真是蔺家的好儿孙啊! 该怎么做,蔺觉足足想了月余。 他太了解他那位好祖母了,如果当真宴了三日,恐怕她也只是面上打雷,实际,心里却暗暗放了些心,把他们一家全部当成不长脑子的草包。 可那样,不是他想要的。 上一辈子,已经这么草包过了,所以才在后来的日子,使劲了浑身解数,想要引得他那好祖母的重视,却又始终不得。 这一辈子再也不能照着上一辈子的原路来走,即使这样会付出让他祖母忌惮的代价。 人活着,可没谁愿意做个真正的草包。 蔺觉坐在灯下,凝神不语。 傅白彗瞧了一会儿的书,发现他连神情都不曾变过,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蔺觉回神,拍掉了她的手,而后叫了顺意,给他打水泡脚。 还在心里劝慰自己,想的再多也无济于事,还是走一步瞧一步的好。 如今已经是夏日了,可蔺觉每一日还是会用热水烫脚,好像是说这样对他坏腿比较好。 只是这里的热水难有,傅白彗现在洗澡都改用凉水了。 作为书院的第二大吉祥物,想要用个热水,也还得使银子呢。 见他翘脚等着顺意,傅白彗嘟囔道:“好好的国子监不去,偏生留在这里受罪。” 她的声音很小,以为他肯定听不到。 实际上,蔺觉并没有听清,倒是模模糊糊听见了“国子监”三个字。 他忽然抬了头,用了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望着她道:“阿白想去国子监吗?” 算着日子,今年的冬天,他便要进京了。 有一瞬间的失神,傅白彗感觉到自己的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