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狗:打错狗了!
草菅人命?
颓然回身的庞博士正视这名前途无量的沈府嫡三小姐,此时此刻,竟觉得与印象里亲善睿智的形象完全不符,想起学子们方才说她质疑侯默宁的那番话,前一刻还有些不相信,现如今却不由得心底一沉,“我且问你,此事你知不知情?”
仿若不经意的问题,却又如此直白,叫沈姝芸一时寒了心,庞博士这是在借机定她幕后主使的罪名,当真是可笑至极!
“学生若是说不知情,庞博士会相信学生说的话吗?还是想方设法依旧偏袒侯默宁?更或者是,因为她是丞相大人的千金?”
“放肆!”教书育人几十年,还没有一个学生敢对他这般无理,质疑他处事不公也就算了,现如今,竟怀疑他谄上欺下!
眼瞅着庞博士气得手指哆嗦,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沈姝芸却是心底嗤笑一声,临危不惧,“学生心底不服,自然要与庞博士论一回理。君子言不过辞,动不过则,如是我闻。”
这番话是庞博士年少轻狂时在太和殿质问上任吏部尚书说过的话,遥想当年,他还觉得自己有理有据。然而,时过经年,方晓世事,每一件事的背后,往往不是简单的理由二字可以解释的清。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庞博士双手背负身后,也不知道是在缅怀过去,还是对此时的沈姝芸有感而发,良久,不过叹息一声,“终究是太过年轻。”
逆着光从人群里施施然走出来的楚越,威仪凛然,一袭月牙白的锦袍衬得身姿更加挺拔。
他不过往露台上一站,已如兰芝玉树,风光霁月,顿时备受瞩目,明明清隽的容颜叫人移不开眼,可那优雅中透出的淡漠又将人拒于千里之外,待一开口,低沉醇厚的嗓音有着说不出的冷冽,“庞博士为卫国奉献至今,培养的门生众多,即便被尊奉为‘天之木铎’也不为过。”
没想到楚越会替他出头,并寄予如此高的评价,庞博士顿时诚惶诚恐,“太子殿下谬赞,老臣愧不不敢当。”
分外倔强的沈姝芸憋得脸色涨红,然而楚越身份尊贵,她想质问一句,却犹豫不决,可平白受此屈辱,又不甘心。
早已洞悉事实真相的楚越没有挑开话题,目光反而注视在露台一侧的参天古树,百年寂寥,挺拔的枝干上已然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好半晌,方才自言自语道:“这棵银杏树,乃是太宗皇帝初设国子监时亲手载种,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至国子监建立已有一百八十四载。百岁千秋,得以屹立九州的卫国,是无数饱学之士、贞守纯臣、勇敢无畏的卫国人不忘初心,将毕生精力奉献给了国家,方才有了今日的辉煌与荣耀。”
楚越疏朗的眉眼落回沈姝芸的脸上,眼神里仿若浩瀚星辰的波澜令她有片刻失神,“前些日子,父皇与本太子下棋畅谈,言语中显得十分忧虑。父皇说,卫国的历代帝王无不仰仗侯氏辅佐,可叹,出过三代帝师,四任宰府的侯府如今已后继无人,不久的将来,待侯丞相百年后,卫国去哪里寻得此等忠君爱国的纯臣辅佐卫国的江山?”
这话竟是陛下亲口说的?
异常震惊的沈姝芸却是不敢苟同。
难道没了侯府,卫国的江山便岌岌可危?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沈氏头一个表示不服,同样出身名门,即便侯府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自有沈氏守护这片山河!“我沈氏一族愿为卫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即便拼尽最后一滴血脉,也不容许外人染指卫国的社稷!”
如此豪言壮志,竟从一介弱女子的口中说出,终究没有辱没沈氏一门忠烈。
至于年轻气盛,受人挑拨行事乖张,也可后天驯服。
父皇曾言,顽石若想打磨成美玉,还需身为上位者的他们进行后天雕琢。
几经沉思的楚越,冷凛着脸,陈诉的声音十分平静,“延和三十七年,你的父亲沈哲安尚且还是京都骁骑营参领,遭人栽赃嫁祸,被判流放崇山。是当年的刑部侍郎,如今的侯丞相作保,求得先皇宽限七日,终寻得证据为沈将军洗刷冤屈。”
“延和四十三年,庆王谋反,当年还是太子的父皇身陷宫墙,命悬一线。骁勇善战的沈将军亲率八百轻骑冲进承天门却不得入,是侯丞相想出声东击西之计,解了沈将军承天门之围,辅佐父皇得以顺利登基。”
“永淳六年,涌州、沧州相继失守,卫国大片山河遭吴国的铁骑践踏,伏尸千万,饿殍遍野。沈将军请命收复失地,是侯丞相孤身险境亲赴敌营游说敌将,为沈将军一举拿下沧州赢得宝贵的时间。自此沈将军与侯丞相携手共进,击退吴国十万雄狮,收复卫国大好河山。”
“沈三小姐以为,令尊与侯丞相同患难,共生死,令尊的生死之交该是怎样的人?”
见她抿紧唇蹙起眉头不言语,楚越却未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父皇曾在文武百官面前赞誉侯府家教森严,乃卫国之典范,侯丞相亲自教养的掌上明珠,又该是怎样的人?”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沈姝芸是因为不甘心还是愤怒,一双眸子瞪得老大,隐在袖中紧攥拳头的手有些微微发颤,沉沉吸了口气后,似乎呼出一口浊气,方能将手指松开寸许。
楚越的言外之意,她是再明白不过。
侯氏一族尽是俊杰,卫国上至朝堂,下至黎民无不将之奉为楷模,她不该摧毁国民的信念。
侯丞相与父亲同僚为官,即便现下政见不合,也不能尽数否定侯丞相昔年相救父亲的恩情,她没有资格向侯府发难。
侯默宁乃侯丞相的金枝玉叶,即便行为上有所差池,她也不该当众揭人短处,倘若侯丞相因教女失职导致颜面尽失,亦是间接令陛下蒙羞。
今日她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为人子女,还是为人臣子,都罔顾人伦恩义,实属不该。
楚越虽未痛叱于她,可犀利的话语相较荆棘抽身,更加鞭笞人心。
怪不得父亲曾经告诫于她,年轻一辈千万莫要犯到楚越手中,这位美如冠玉的太子殿下看似内敛清贵,实则最是喜怒无常,生气时甩你脸色不可怕,可怕的是,沉静无恙一本正经同你讲道理,往往说得你颜面无存无地自容,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