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不缺人了。”暮沉山说。
不是故人真的不缺员工非但不缺,还多了不少。
酒吧里除了他与言朝暮,只有苟宏杰那个厨子可以很好的维持一个完整人形其余妖精修为低微,若是没酒吧内这层结界护着根本没法在人类城市中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给予它们一个容身之所,帮助它们学会幻化人形每个月还要发它们一份工资。
他之所以做这些全都是因为如今人类给妖精定下了那么多条条框框妖精在人类城市生存并不容易这偌大的人类城市里,他的同类早已所剩无几自是能帮一个算一个。
酒吧生意并没到红火的地步这些年他收容的妖精还是多了些,平日里都不太找得到事干就连营业时间都能打鼾的打鼾闲聊的闲聊,显然就是活太少,一个个全成了闲人。
而这些闲人啊,若是被他瞪上一眼连忙会假模假样地开始干活。
怎么干呢?拿着毛巾擦本来就很干净的桌子,端着空盘带着职业性微笑四处闲逛或者直接站在门口发呆,别问,问就是随时准备迎客。
某个叫小枝的蜻蜓妖更过分她闲着没事干的时候甚至会跑去后厨和苟宏杰一起开小灶万一要是被发现了,就美其名曰:“二狗子在开发新菜品,我是试菜人!”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身为一个遵纪守法老实本分的妖精,暮沉山觉得自己愿意花钱养那么多闲人,已经和慈善家没什么区别了。
他是真的不想再招新的闲人了。
可曼珠家的小姑奶奶见他拒绝,连忙扯着他的衣袖左摇右晃起来,小眉毛皱着,小嘴唇咬着,上来就是一套撒娇三连。
“小叔叔!求求你了!”
“我们很勤快的,什么都可以学,什么都能去做!”
“小叔叔你最好了,小叔叔……人多了我不用都行,你帮帮我同桌吧,小叔叔!”
张梓云在一旁看呆了,她真没想过平日里话都不怎么多的同桌竟然会撒娇,而且还让人如此难以招架。
暮沉山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见那小丫头瞬间粘了上来,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言朝暮。
“朝,朝朝……朝暮,你说句话,这里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确实不缺人,人手可太多了!”
“多,多……”言朝暮说。
“多是真的多,语冬你看,你小师父都觉得多。”暮沉山忙说。
陆语冬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失落,暮沉山见陆语冬眼中坚持少了几分,连忙松了一口气。
果然啊,陆语冬就是觉得他好说话,同样的话换一个人说,陆语冬就不好意思吱声了。
暮沉山刚想拍拍陆语冬的肩,规劝她好好学习,别整天浪费时间在不必要的事情上,谁曾想话到嘴边还未开口,便听言朝暮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多,多多一个不,不不多……可,可以,帮忙擦这些……”言朝暮话到此处,手指点了点面前的调酒台,淡淡说出两字,“我懒。”
意思就是,他觉得自己身旁可以有一个帮忙抹桌子、擦酒具的人。
暮沉山却不这么认为:“在没有客人的时候,收拾吧台,擦洗酒杯和调酒器具,本就是你的工作,让别人替你做了,工资是从你那里发吗?”
言朝暮抬头瞪了暮沉山一眼:“可以。”
暮沉山一时噎住,愣了好半天才憋屎似的说出一句:“那还是我来发吧。”不然又要被记仇了。
陆语冬几乎是瞬间松开了暮沉山的衣袖,转身跑回张梓云身旁重新坐下,自觉伸手多拿了一根吸管,品尝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口酒。
张梓云在一旁连声道谢,说完谢谢又是谢谢,仿佛除了这两个字,已经失去了其他的言语能力。
她太需要钱了,哪怕每天就几十也好,除去一日三餐,她还能攒下一些。
哪怕是一点一点还,也总比假装忘记,完全不敢提起要好上太多。
那一刻,张梓云看向陆语冬的眼里满是泪光,心中感激千言万语都难以说清道明。
暮沉山最终开出的酬劳是一天一百二,包一顿晚餐,不限寒暑假,随时可来,且按陆语冬说的,日结。
白天陆语冬和张梓云说能为她找个安稳点的兼职,稍微缓解一点债务压力,她还不太相信,此时此刻却真的成了。
虽然每天工作的时间段真的很晚很晚,肯定要花不少唇舌和妈妈解释,但考虑到自己年纪这么小,又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平时在家碗筷都没怎么洗过,能找到这样一个一天一百二还包一顿晚饭,工作日期灵活,工作环境不乱,工作内容也相对轻松的兼职,已经是非常好的选择了。
一天一百二,一个寒假下来能有四千多,开学后每周来一次,也能赚上一点生活费,给家里减轻压力。
那个晚上,陆语冬和张梓云挑了一个没客人的角落坐下,点了盘水果沙拉,在曼珠时断时续的歌声中聊起了天。
起初,她们一直在聊学校里的事,聊同学、成绩、老师,甚至是聊未来想考的大学。
陆语冬说,她不想考外省的学校,就想考本市的,因为她不想离曼珠太远。
其实她是不能离曼珠太远,曼珠说过的,如果她们之间相隔太远,命魂将承撕裂之痛。她知道,不管自己考去哪里,曼珠都会一直跟着她,可这样曼珠就不得不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寻找新的工作。
她不想曼珠那么累,所以她想考本市的大学,留在这里,哪怕是住校,每周也能回家陪陪曼珠。
只是这些话她不好告诉张梓云,张梓云听了也肯定会觉得她在编故事。
后来,她们从最近看的电视剧,聊到了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明星,再不知怎么就从那些明星聊到了这个酒吧里的人。
陆语冬说:“我小师父叫言朝暮,你别看他总是一副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其实他人特别好,就是不喜欢表达。我小叔叔叫暮沉山,他真的不是什么混混,虽然他说话总是很直接,也很爱计较一些屁大的小事,可他就是口硬心软,很多时候很多事,只要求求他,他都会松口的……就像今天这样。”
“所以初中那次,他是来学校帮你吓唬人的?”张梓云想起了初中时的事。
陆语冬点了点头:“还挺像吧?”
“像,主要也是伤疤加分,可太像经过大风大浪的社会人了。”张梓云笑了笑,忍不住问道,“你小叔叔是怎么受的伤啊?”
“我不知道啊。”陆语冬摇头道,“有问过,他说石头上磕的,反正我不信。”
“那种伤,怎么看也不像磕的呀。”张梓云小声说,“虽然现在淡多了,但看起来真的很像被什么东西生生刮掉过一层皮似的……”
她说着,自己被吓了一跳,连忙捂着嘴摇了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陆语冬连忙配合着转移话题,她说她记得酒吧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每一个人都对她特别好。
负责安保的杨叔叔看上去很壮很凶,性格却很温和。
总是容易脸红的小白姐姐,最爱分享一些萝卜味的零食给大家。
还有晏雀姐姐,每日都悉心照料着酒吧内所有的花草。
除去小叔叔和小师父,陆语冬最熟悉的,肯定是浣溪姐和小枝姐,还有那个经常给她做好吃的,次次加料还从不额外加钱的苟宏杰叔叔。
陆语冬说,不是故人的经营方案,逢年过节的活动计划都是浣溪姐来做,浣溪姐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是一个特别有主意的人。
小枝姐也十分厉害,整个酒吧的装修设计都是她,她的毛笔字也很好看,每次过新年都会给她们家手写春联,可比印刷出来的春联好看多了。
陆语冬还说。小枝姐其实姓闻,不过因为苟宏杰普通话不标准,总是“闻zi啊闻zi啊”的叫她,其他人听了也学着这么叫,这让她觉得自己像只蚊子,就再也不准大家叫她全名了。
张梓云一直记得,陆语冬不是本地人,她的老家在江中,爸爸妈妈都死于车祸,只有她一人侥幸活了下来,被曼珠领养来此。
她看得出来,陆语冬很喜欢这里,这里就像是她的第二个家。
她也很想融入这里,融入陆语冬喜欢的所有。
那一天,张梓云对陆语冬说了一些心里话,一些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
她说:“陆语冬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都有很多朋友,过生日有很多人陪,也能收到很多祝福和礼物……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恰好走读的同桌,可以帮我带带早饭,让我不用总去麻烦张皓。”
“你是我的挡箭牌,因为你不喜欢说话,我就可以对张皓说……说你不喜欢和其他人相处,然后让他不要总是在每天吃饭时跟着我了。你不知道,在你出现以前,我不管和谁一起去吃饭,他总能端着盘子过来和我说话,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就像个黏虫一样,不管我怎么凶他,过两天他都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再黏上来。”
“后来,我发现和你一起玩挺好的,你看上去那么普通,从来不会抢我的风头,你又那么安静,永远愿意听我倾诉。在你之前,我也交过很多我以为关系很好的朋友,可我和她们在一起,都没有和你在一起舒服。因为你对我真的好,虽然你送不起我漂亮的生日礼物,也拍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马屁……可你对我就是特别好,好到我分明也没多喜欢你,却还是愿意一直和你一起玩。”
“然后我就越来越喜欢你了。”
“所以当初我说,想要和你一直一直当最好的朋友,是真心的……但也没那么绝对,毕竟小学的时候,我和别人说过同样的话,我们一起考上了初中,在一个班级,更在一个寝室,可我和她的关系却越来越淡,各自都有了新的好朋友。”
“我记得我问过你,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说因为我对你好。可是说真的,从前对你好,都是出于私心,除了你可以帮我以外,就只剩下一点怜悯。毕竟在你之前,我真的没有见过那么抠搜的人啊……怎么会有人家里条件那么差,连十块钱一顿的饭都要拆成两份呢?我好想帮帮你,然后满足一下自己可悲的虚荣心,沉浸于一份自我感动,再回去和爸爸妈妈诉说一番,然后我就真信了,我是一个善良又乐于助人的好同学。”
陆语冬不禁沉默。
她趴在了桌子上,下巴搁上手背,一双眼静静望着张梓云,目光似并没有什么不悦。
张梓云也学着陆语冬的样子,没什么活力地趴在了桌子上,自顾自把话继续说了下去:“虽然不想承认,可我有时候真觉得我们差距很大,你的整个家,就跟我家客厅差不多大……我和你在一起,时时刻刻都有着一种很强烈的优越感,我怕那优越感会伤到你,所以把它们藏得很好。”
“可有些时候,藏不住就是藏不住,你分享给我的核桃,我看不上,你用的文具,我很嫌弃……所以我请你吃零食,送你小礼物,想让你跟得上我一点。”
“很多人说你是我的小跟班,我好生气,可我不是怕你难过,而是怕你被那种词刺伤后就不和我玩了,那以后谁帮我打热水、叠被子、整理床单和打扫卫生啊?”
张梓云说着,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她说她习惯了像个公主一样被人宠着,直到自己忽然之间从云端掉了下来,这才发现那些以前对她好,也从不在意她偶尔对人颐指气使的朋友,渐渐都不怎么和她相处了。
因为她再不像以前那样出手大方,给不了那些人任何好处了。
而她本身的性格,真没有陆语冬看见的那么好。
她自私又自傲,就连有次陆语冬病了,她跑去找班主任开请假条想出校门,都不仅仅只是想送陆语冬回家休息那一天,送完陆语冬后,她高高兴兴地在校外吃了些好吃的,然后四处逛了好大一圈,直到晚自习快开始了才舍得回到班上。
“我分明没有全心对你,你却一直陪着我。我家里出了事,对你没以前那么好了,你也从来没变过,还主动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忽然就觉得,我好像根本配不上你这个朋友……”话到此处,张梓云目光凝视陆语冬,怯怯问道,“现在你也知道了,我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你会讨厌我吗?”
陆语冬听了,只淡淡说了句:“一个人怎么会无端对另一个人好呢?肯定有原因呀,如果太在乎那些原因,人就会很累。”
从初中到现在,她都没有变过。
只要有人对她好,她就会努力回报,至于那些人为什么要对她好,她半点也不在乎。
“我一开始也没有多喜欢你啊,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同桌,我又不会拒绝人,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着,想做什么,只要叫上我,我也都跟着。”陆语冬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在心里想过,这个同桌事儿真多,说起话来还不留给人拒绝的余地。”
张梓云听了,哭笑不得地皱了皱眉,伸手打了陆语冬一下,咬了咬唇,忍住了眼眶里疯狂打转转的那几滴泪,委屈巴巴说道:“你竟然嫌弃过我!”
“当然嫌弃过你啊!明明背什么都比我快,理解能力也比我强,就是不愿意好好学习,天天追星吃瓜玩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