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时都是无话,苏浔更是呆呆注视着土地公,咽了口唾沫。 待情绪稍缓和一些,土地公声音低哑,道:“这些年,小老儿也时时关注离山下这几个村镇,每年……都有生病的孩子,但如一千五百年前那般严重的却未听闻。” “不过,那妖物既然出现,必有所图,小老儿定会查探清楚。”他眼中泛红,如是道。 遥光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你可记得,千余年前,那被尘鬼灭掉的村子所在位置么?” 土地身子一抖,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道:“记得。” “何处?” “东边的秀木村。” 红色的眼睛出现在镇子上,并不是秀木村,但世事变化,那双眼睛当年可能作为先锋探路,预示尘鬼大军将至,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谁都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变了路数。 土地公这里,需静等几日才能有消息。 遥光思量片刻,决定暂且返回镇上,临走时,见土地公意志消沉,雾气蒙蒙,更显精神萎靡,他心头微微叹息,多言了一句,道:“往事已了,莫以从前之过,缚今时之身。” 言语中带着宽慰之意,只是土地公心结颇多,一千多年都不曾想明白,眼下短短工夫,更是不能放下,他怔然出神,而后摇了摇头。遥光也不便强求。 土地公送众人离去。 半空,安宁偶一回首,看土地公微一停顿,步履蹒跚的回到树根底下,把自己重新埋进土里,沉进黑暗。 * 遥光与安宁沿原路回去,苏浔叫了一声“等等我”,御剑跟在两人后面。 他不叫还好,一声出口,两人速度不由得更快了。苏浔脸上肌肉僵了一僵,右手念诀,发力追上。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被此人粘了半路,安宁不胜其烦的道。 苏浔咧了咧嘴,振振有词道:“小爷想往哪飞就往哪飞,你这小妖还不让小爷走了?” 安宁觉着此人惯会嚣张心智不全,尤其从态度可见,她这“小”妖比他大了足有千余年,于年纪阅历上,至少要体现个尊老,于六界种族来说,既清楚她不是坠落魔道的妖孽,总该展现一下凡人对异族的友爱,而相识至今,此人除了害她就是害她。且像块狗皮膏药一般,甩不脱。 她瞥了眼遥光,隐约觉得他对这小子也不大满意,想着什么时候,无脸仙君能出个办法,把这个累赘解决掉。 苏浔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什么跟着两人,经过一番纠葛,他心下晓得这蚌精不是个心存歹意的,而另一浑身缠着雾气的男子,来路更神秘一些,似乎熟知道家术法,和土地公也相熟……不过究竟是什么身份,他看不出来。 若是沅女在身边就好了,她必能瞧出此人身份。他思索了一阵,暗道了一声可惜。 遥光近日灵力耗损严重,又极少休息,趁着其间无事,身形晃了晃,在半空消散,化进珠子里。 后面苏浔飞着飞着,发现前面少了一个人,怔了怔。 “诶,”他蹿到安宁旁边,好奇道,“那个人呢?” 安宁不理他。 苏浔眼珠子一转,想了想,道:“他是你什么人,夫君?” 安宁眉头一蹙,咬了咬牙,险些一剑挥过去,此人胡说八道,鬼都能感觉到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怎么就成了她的夫君了? 见她不语,苏浔嘴上“切”的一声,嘚瑟道:“你若不说,小爷便将你捉回沂山,怎么样?” 安宁很少与人打太长时间的交道,和遥光是被迫绑在一起上路,至于苏浔这厮,纯粹是他胡搅蛮缠贴上来,故而她方知世上竟有这等幼稚不可理喻之人。 如何摆脱? 脑海中一道光亮闪过,她眯了眯眼,突然停下将水剑唤出来,朝苏浔一剑砍过去。苏浔吓了一跳,身子扭成麻花样避开,大怒道:“你做什么!” 安宁面上露出一副震惊的模样,看着苏浔身后道:“果然来了。” 苏浔瞬间联想到迷雾里的那双红色眼睛,汗毛直立,立即拔剑转头,手心都有点冒冷汗,哪知往后一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一气,倏然回转,怒道:“你!” 安宁早已隐遁在浓雾中,跑远了。 苏浔堵着气作势要追,他现在没太大心思跟蚌精小妖作对,但那个神秘男子,好像懂得挺多的,眼下事情棘手,有这么一个外援事半功倍,待处理好这桩事,回沂山说道说道,肯定极有面子。 踏在雾上,他摸了摸袖子,打算用法宝算算小妖的去向,余光忽然看见一袭青衣的女子拎着一个人往自己这边飞。 “沅女?”他一怔,道。 沅女牵着缚仙绳,绳上捆着白衣男子,徐徐飞来,那男子俊俏的脸上有两个脚印,面目扭曲,嘴上的封条不知怎么被他扯掉了,看到苏浔,他眼里蹿火,道:“你!快放了我。你可知我是何身份么!” 苏浔口中“啧啧”作响,也不急着追人了,看着他,掏了掏耳朵,道:“小爷管你是谁。”一边心道,这人被捆成这样了还能跑,也是挺厉害。 那男子脸色一变,咬牙切齿的道:“我是神仙,神仙!” 苏浔“呵”的一声笑出来,道:“这年头奇了怪了,什么人都敢冒充神仙。” 白衣男子恨不得一口咬死他,阴恻恻的吼道:“放开我,若坏了我的大事,小心我回天庭告你一状,判你下地狱!” 苏浔怎么可能被吓住,沅女都说此人身上毫无仙气,凡人不会被缚仙绳捆住,既不是人也不是仙,那剩下的不就是妖魔鬼怪几个选项了么。 他抱着手臂,站直了道:“行,小爷给你个机会,说吧,名号报上来,让小爷我听听是哪路的神仙?” 白衣男子闻言一噎,喉咙上下滚动,却是瞪着眼不说话了。 * 那头安宁得以摆脱苏浔,心中很是舒坦,她回到客栈解了珠子放在枕边,不管不顾倒头就睡,无脸仙君总算消停一会,没有出来拽起她,再说上一句“还有事没完”。 修仙之人睡眠时间不多,但不代表可以一直睁着眼睛来回折腾,待天亮以后,不知又会有何事,倒不如先睡上一觉。 这一觉,难得睡得安稳。 只是睡梦中,她的手碰到了装珠子的锦袋。起初一切如常,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袋子里的珠子突然有微光一闪而过,似有烟气缓缓升腾。 浅薄的烟气很快将她笼了起来。 她的梦里,亦现出一片不停翻腾的白色浓雾,四面混沌,有法宝击打的锐响,人影绰绰,不见实物。 她独自一人,慢慢往前走。雾气看不清任何事物,脚下的路好似也绵延没有尽头,她走走停停,将眼前的雾用手挥散,终于在一道白光前站定。 白光摄人,她的视线穿过光芒,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 她一怔,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仔细辨认,脑海里却没有任何关于它的记忆。 那双眼眸,冰冷漠然,仿佛两人隔着九天,隔着无数生死。 她蹙了蹙眉。 或许是眸光刺人,她的心头一跳,陡然睁开了眼。 微喘了口气,定了定神,她翻了个身,哪曾想这一翻身,额上眉心却鼓动起来,枕边,多了一个人! 安宁瞪眼,看得一阵无语,无脸仙君真的是不要脸了么……竟自顾自跳出来,躺在她旁边。 这算不算占她便宜? 她深深呼吸,磨牙细数此君恶行,桩桩件件令人恼火,虽说她野生野长,对男女之事不甚在意,但这么变着法的占便宜也太不道德。 半夜爬床,不是鬼就是色狼。 她眉梢一扬,小火苗就在心间蹿了起来。 手心涌出些冰水来,她瞬时将冰碴子攒了一摞,往身边那人身上一拍,自己拿着珠子跳下床,在椅上端正的坐下默默喝茶,降心火的茶,兀自思索要不要再敲他一竹杠,弥补一下自己精神上的损失。 这一琢磨,一夜就过去了。 天边泛白时分,遥光才醒过来。周身寒气渗人,厚重的冰层将他定在床上,如一具实心冰棺。 不用说,又是那蚌精使的手段。 “仙君睡得可好?”安宁倚在桌边,皮笑肉不笑的道。 遥光瞥着眼睛冷冷看她。 “小女子却睡得很不踏实。” 遥光冷笑一声,闭目养神,此事也怪他,自打灵力有损,被人反复摇出珠子后,他陷入沉睡时,偶尔控制不住身形,这才给了她把柄。 那旁,安宁咬了咬后槽牙,道:“男女授受不亲。” 遥光睁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顶滑稽的事,上下将她打量一遍,幽幽道:“你也算女子?” 这话怎么说的,从捡到珠子的那天开始,此君就在占她便宜,她初时尚不当回事的,但今日都到床上了,可不是要好生聊聊么。 一般女子遇到这种情况,必要尖叫声声痛哭流涕,便是九天仙娥,也难免遐想万千红一红脸,然而此女子哪里是一般女子,遥光见她眸光轻闪,就知道后面还有话说,指不定要再开出什么条件,榨一榨他的剩余价值。 果不其然,下一句话被他猜的分毫不差。 “仙君既占了小女子的便宜,道歉是不用了,不过这礼数还要到位的罢。”安宁脸变得很快,微微一笑道。 “你又想做什么?”遥光淡漠的道。 安宁手托着腮,笑着眯了眯眼睛,道:“赔礼赔礼,自然是要礼了。” 遥光没说话。 “仙君这速度,怕是半年都到不了西海,小女子呢,既有言在先,只好陪着仙君走一遭,寻一寻那无影无踪的神器。仙君曾言,只要到西海,就能登仙界,小女子思来想去,觉着风险太大,变数太多,若到时仙君反悔,我可要去何处讲理?” 遥光冷然看她,听她继续道:“虚无缥缈的约定,不如宝物来得实在,仙君可说是么?” 遥光被这精打算盘的小女子气笑了,道:“我身上可没宝物。” 安宁也笑了,道:“现在没有,找着找着,不就有了?” 遥光目光一沉,道:“你要神器?” 安宁微笑点头,这神器拿在她手里,有两个好处,平白得一件宝物护身,亦能做筹码,免得无脸仙君到西海后反悔。 她心下想着,神器何等重要,恐怕要废一番口舌,才能让他松口。没想到下一刻,便听无脸仙君道:“好。” 这回,反倒是她怔住了,道:“你真的愿意?” 遥光又重复了一遍,淡淡道:“你若想拿着,便拿着,只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何事?”果然没那么简单,安宁默默道。 “神器有五块,”遥光弯了弯唇,道,“只有将它们集齐,才有用。” 这个意思是? “缺失任何一块,神器都无法使用,和一块普通石头没什么区别,”遥光道,“如此,你还要么?” 安宁注视着他,心里的算盘,哗啦一下归零重打。 再算一回,依旧利大于弊。 她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要的。” 话音落下,她右手水鞭子一抽,困住遥光的冰块便四分五裂,遥光化成一缕白雾,飘了起来。 “下一步你待如何?” 遥光深深看了一眼她,道:“去员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