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听筠两厢权衡后,讷讷地说:“不,您不是长辈...您是夫子。” 公仪疏岚啼笑皆非,这语气好似他强迫她似的,可说的话完全不甘示弱,自古以来,师长为尊,她这是变相反驳他呢。 “你将要及笄了?”静了静,公仪疏岚侧眸看她。 这是第一次公仪疏岚主动问起她的事情,慕听筠忙点头,后又小声说:“还有两个多月。” 公仪疏岚有些恍惚,故作漫不经心地问:“该定亲了。” “还不会那么早,娘想多留我两年。”她手微微收紧,别过脸去,觉得与夫子说起这个话题有些别扭。 好在公仪疏岚没有再问,田间小路崎岖不平,慕听筠发觉他总是让她平坦好走的路,而他原本干净的皂靴踩在软泥矮草间,已经染了斑斑点点的泥渍。 她偷偷瞥他一眼,仍旧是面容岑寂,看不出在想什么,她盯着他的唇,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夫子这样的美人,若是笑一笑,应当能魅惑众生罢…不行不行,光是想象,她就要走不动路了。 还未走到住处,尤彧迎上来,焦急的说:“姑...公子是去哪儿了?怎么一身污泥?”作势要扶慕听筠。 “她腰扭伤了,去请太医吧。”公仪疏岚稳稳的托着慕听筠,淡声吩咐。 尤彧识得他,收回手恭恭敬敬行礼后,方朝着太医院落大步行去。 “我扶你进去吧。” “嗯。”慕听筠捏了捏自己的小耳朵,克制不住总是想看他的脸,她哀叹一声,难不成她是遗传了爹爹,专爱看美人。 公仪疏岚装作未察觉到她的视线,任由她时不时瞥一眼,在慕听筠看不见的角度,他唇角微勾,眉梢尽染笑意。 他先前从未认为自己的容貌有多出众,然遇见慕听筠后,她时常有意无意盯着他,眸光凝滞,后不久好像反应过来,又会露出懊恼的表情。 等到她进屋,公仪疏岚环顾一圈后问她:“你未带丫鬟?” “嗯,我一个人能溜出来已实属不易了。”她嘟囔着说。 公仪疏岚蹙眉,“那你一个人能更衣吗?” “应该......可以吧。”慕听筠也有些不确定,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 “你先歇着,等我回来再说。” 他说完就出去了,慕听筠还听见他在门外吩咐太医晚些进去的声音。 约莫一刻后,进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笨拙地行礼,“民女秀云,来给郡主更衣。”她还有些急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谁让你来的?” “是一位大人,民女是庄上农家女子,郡主莫要嫌弃。”秀云有些害怕,虽然方才那位大人说了郡主人很好,可她仍是心底颤栗。 慕听筠招手让她走近,笑着说:“有什么可嫌弃的,倒是我一身污泥。那位大人呢?” “民女不清楚。”没想到这位贵人这么平易近人,秀云放松了些。 慕听筠扁扁嘴,没再说话。 等她换了干净的衣物,太医诊治后说是需要敷药,慕听筠就将秀云留下,好替她敷药。 晚间时候,不知是白日落了泥地,还是换衣时吹了风,她竟然发起烧来,黛眉紧皱,胡乱呓语,沉浸在噩梦里。秀云手无足措,跑到外面跟尤彧说,尤彧立即去拍二公子的院门。 慕听诩听尤涑说是尤彧,立时从床上坐起,一边系腰带一边沉声问:“可是姑娘有碍?” “姑娘夜半时起了烧,听伺候姑娘的丫头说,怎么喊也喊不醒,迷迷糊糊的。”尤彧随他的脚步急急禀报道。 “去,禀告大公子和三公子,尤涑,去请太医,尽快。”慕听诩脚下生风,未多时已经进了慕听筠的屋子。 他试了试慕听筠额头的温度,手心滚烫,他转身怒道:“姑娘烧了这么久你才发现不成?” 秀云被吓得腿一软,险些跪下。 “还不快去打一盆水来!”慕听诩烦躁的挥手让她下去。 “兜儿,兜儿。”慕听诩轻声唤她,然慕听筠胡乱呓语,眼睛依旧紧闭。 慕听褚和慕听策也很快赶过来,见状心急如焚,慕听策嫌太医来的太慢,亲自出门要去太医住的院子。 公仪疏岚与慕听诩品级相当,就住在他旁边的院子。他素来浅眠,隔壁一有动静他就醒了。 “久安。” 守在门外的久安应了声,推门进来,“公子,怎么了?” “慕卫尉方才出去了?” 久安挠挠头,疑惑道:“是,朝慕少府的院子去了,不过属下刚刚瞧见慕少府从怀化将军的院子里出来,匆匆忙忙的模样。”他先前一直待在院子里,并不知慕听筠在这儿。 那就是慕听筠有事,公仪疏岚心一紧缩,薄唇抿起,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公子,这么晚,您要去哪儿?”不知是不是错觉,久安发现公子面色有一瞬间凝重。 “我出去看看。”说话时,公仪疏岚已经穿戴整齐,迈步朝外走去。 他出门正好遇见抓着太医过来的慕听策,更是肯定了内心猜测。他上前两步,本想拦住问明,然一转念,却默默跟上他们,直到院落门口。 慕听褚看着病中的小妹难受,出来等候三弟和太医,未料看见了跟在后面的公仪疏岚。 “公仪大人,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公仪疏岚颔首,“月下散步,瞧见太医过来,可是郡主病了?” 慕听褚略一犹豫,想到公仪疏岚原教过小妹学问,算有师生之谊,便回道:“是,家妹夜半起了烧。” “郡主身子一向很好,怎会忽然起烧?”公仪疏岚想到白日她在泥田里摔了,莫不是因着这个? 慕听褚摇头,“我也不知,看太医如何说了。” 公仪疏岚心知此时他在这里并不妥当,但不知慕听筠的状况,他始终无法安心。还在踌躇间,慕听策大步走出来说:“徐太医在为小妹施针,好稳定情状,不过太医说他们少带了几种寻常草药,皇庄地处偏远,不好再去别处买药了。太医说北面的山上应当有其中三种,并不难找,其他的可以用别的草药药性代替。” “两位太医随皇上出行,竟然没有备齐草药?还是寻常草药?”慕听褚阴下脸,攥紧拳头。 “大哥,小妹要紧,跟太医算账不着急,反正他们跑不掉。两个太医年纪大了腿脚太慢,不过他们描述了草药的模样,我这就带人去山上找。” 一直未出声的公仪疏岚凝声道:“此时天黑,月光朦胧,恐怕不好找,更何况你们还未见过草药的模样。” 慕听策作揖问:“公仪大人有何高见?” “是哪几味草药?我略读过医术,虽不精通,但还算知晓一些。”这意思就是随他们一起去了。 慕听策还在犹豫,慕听诩已经推门出来走到他面前,“我已经让赵太医将模样画了出来,不过公仪大人若是能去再好不过,此事烦劳公仪大人了。” “郡主曾是我学生,无妨。”公仪疏岚接过纸张,扫了一眼,心底有了数。 慕听褚算了算时辰,说:“此事不好惊动皇上,你们能带去的人不多,策儿,若是找到就尽快回来,徐太医施针后,还是得辅以药用。” “我明白,公仪大人,请。” 皇庄背靠山而建,茂密的林间湿气森重,树影重重,蜿蜒山路上不时窜过去些小动物,间或有几声鸟叫,凄冷的回响在寂静的夜间,让人心底轻颤。 公仪疏岚将纸张留给慕听策,带着久安从另一边上山,好能快些找到。临走前,他特特叮嘱慕听策,但凡有些相似的都采摘下来,回去再行挑拣。 夜间路不好走,山路尤甚。然公仪疏岚目光清亮,一面爬山一面四下搜寻,走得极快如履平地。他选的路并不是山人常走的路,但也正因此,他一连发现了几株岑草。 “久安,你到那处去,一炷香后,在这儿见。”他想能快些寻齐,就让久安从别处去寻。 “是,公子,那您小心些,有些石头沾了湿气,很滑的。” 公仪疏岚随意颔首,攀住一块大石,与他分行。 夜间的春风并不似白日那么令人心旷神怡,它掠过枝叶,飒飒作响的声音,使得人从心底打寒,忍不住疑神疑鬼。 公仪疏岚一路搜寻,终于将三种草药都采摘的差不多,听见慕听策的哨声,才发觉他已经走得远了,还过了与久安约定的时辰。 他扶着树木朝下走,倏地脚底一滑,转瞬间已经跌落下去。 “唔。”公仪疏岚闷哼一声,手臂上一阵钝痛,他靠着树木,先是看了看手中并未遗落的草药,松了口气。 约莫是他的动静太大,远远能听到有脚步声掠过来,还有久安的轻呼。 他也不急起身,不忙应声。抬眸看着云后影影绰绰的月亮,他内心一个飘忽不定的想法却忽而明晰起来。 他想,他是在意慕听筠这个小姑娘的,即便眼下还不及心悦,但长此以往,或许不需要慕听筠做什么,他就能沦陷进去。 然,他更是发觉,他在放纵自己,任由慕听筠出现在他脑海心底,不挣不扎,甘心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