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冰碎裂,冰晶飞射,覆眼的白布也随之滑落。
少年四肢蜷缩,躺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上转瞬间又重新结了一层冰,就连他所躺的青石地面,还有脊背挨靠着的墙壁上也结了一层白色的寒霜。
冷……
好冷……
那种从身体深处生出的寒意,像是一柄柄锋利的小剑,刺得他千疮百孔,血液的流动越来越慢,渐至凝滞,皮肤一开始还能感受到割裂般的疼痛,但渐渐的,连这痛感也开始丧失了。
薛宁紧闭双眼,手臂紧紧反抱住双肩,咬紧牙关,不让痛呼逸出。
疼痛并非不可忍受,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反正死不了,捱过一个时辰,寒毒自会退去。
只是,这次寒毒发作的时间出乎他的意料,按他预计,本来至少应在三日后才会开始发作。
上个月领的离火散没有问题,监药长老并不敢在他的药里动手脚,难道是他之前行功出了岔子,引起反噬了吗?
平秀一见薛宁从墙上摔下来,再看到他身上凝气为冰,寒雾凛凛,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这是寒毒发作了。
平秀怀揣着点小小的恶意,双手抱臂,本想袖手旁观,专注看戏,好一解心中郁气,但只看了一会,她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当年之所以选修医道,一半是因为她娘身体不好,另外一半,则是因为受到义父平风雨的影响。
平风雨虽不是修士,但他以凡体之躯,踏遍三山五海,悬壶济世,行医布药,平生所愿,便是天下之人,无论高低贵贱,有病皆能得医。
平秀虽然没有这么宏伟的誓愿,但因平风雨之故,从小便见不得有人在自己眼前遭罪,每每遇到,都会生出一种想为对方扎针开药的手痒感。
况且平秀也是第一次见到身中寒毒,这么多年还能活得好好的大活人,即便是作为病例标本看待,多少也引起了她一点兴趣。
火克冰,缓解这种五行之毒,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属性相克的丹药压制。
平秀身上正好带了一味火属丹药,名为火阳丹。
此药本是用于驱除阴邪,化解寒气,虽然肯定比不上薛宁用惯的丹药,但此刻亦是聊胜于无。
少年被寒毒折磨得欲生欲死时,模糊的视野间,忽有一团东西骨碌碌地滚过来,轻轻砸在他胸口。
那团事物沾上他身上的寒气,表面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坐在对面墙上的少女阴阳怪气地说道:“啧啧啧,薛师兄,真是可怜呐。快吃点药,压压寒毒吧。”
少年结霜的睫羽如蝶翼微颤,用力闭上眼睛,没有应话,也没有去拿身旁的丹药。
闭上眼睛不理平秀,已经耗尽他最后一点意志和力气了。
平秀见他不肯吃药,忽然觉得很没趣味。
她不喜欢薛宁,也懒得假好心,干脆跳下墙,抱着阿呆回屋睡觉,眼不见为净了。
等到晨曦微明,遥遥传来悠远的晨钟之声,平秀才伸了个懒腰,披上外袍,趿着木屐走到院门前。
探首一望,巷道中空无一人,只有昨晚薛宁躺着的地方,留下一地白霜,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未融化。
平秀悚然而惊:这寒毒好厉害!
“这么霸道的寒毒……真是世所罕见。啧,这薛宁是牲口吗?这么能扛。”
平秀搓了搓手臂,又转了回去。
等她梳好妆走出来,薛宁已经撤掉了门口的蛛网。
少年站在院门外,抱剑而立,左手前伸,手掌平摊开来,上头躺着一只白色瓷瓶,赫然便是平秀丢给他的小三阳丹。
药瓶底下还压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鲛绡手帕。
那条帕子是平秀昨晚丢药时怕磕碎药瓶,特意绑在药瓶外头的。
少年俊秀的面庞在晨光中凛如霜雪。
“我不需要,还给你。帕子洗过了,没弄脏。”
平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少年手掌微抬,掌上浮起一道无形的气劲,托着手帕和药瓶送到平秀身前。
平秀一言难尽,无语凝噎,忿忿地收回丹药,突然很想把二人初见时那句话丢还给他——你才是真的有病吧?
少女短短十六载的人生中,还是头一回被人拒绝得这么彻底。
薛宁转身带路:“跟我来,余师伯在等你了。”
平秀抬脚跟上去:“余师伯?”
薛宁没有解答她的疑惑。
平秀思索片刻,反应过来。
修文院院主名为余安行,薛宁口中的余师伯指的想必就是他。
平秀又想起薛宁身上的病症。
薛宁身患寒毒,这么多年忍受过来,应该很有应对经验了,可是昨晚寒毒发作之时,他却未能及时拿出丹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手上没药了。
可薛宁是天元道宗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应该备受师长关注,医修馆怎么敢克扣他的丹药?
算了,反正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这薛宁倔得像头驴,疼死他最好。
平秀有点犯难,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冷情冷性的少年郎。
薛宁此人,心防太重,美色引诱于他如浮云,温柔小意他亦无动于衷。
平秀左思右想,看来还需徐徐图之,那就先定个小目标吧——先和薛宁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