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
气温正式进入零下早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深秋的温度,每日新闻播报,提醒人们多添衣避免季节流感。
街道上男女老少大多戴着口罩。
空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每年入秋冬,首都人民习惯性戴上口罩,避免粉尘入肺。
朝灵犀赶时髦买了一盒子带图案的成人口罩。戴出门时露了上半张脸眉眼英俊冷淡下半张脸则被彩印的小动物挡住看起来别有生。
严永妄看到他时一时间什么话都想不到,愣了一会笑了。
朝灵犀闷声闷气:“你笑什么?”
他听到女儿说“你怎么戴着儿童口罩出来?”
朝灵犀:“不是儿童口罩哦。”他摇着指头眼稍稍透出点笑意:“型号是大人戴的,我只是挑了一款模样最好看的。”
严永妄今天也戴了口罩,不过开车半途就给摘了,嫌热。他每逢降温就会围上厚实围巾一般是“朝倦”身份颜色各异全是他妈施献缘女士几年前给他买的。
衣帽间堆了很多条,款式经典,几年后穿戴也不觉得过时。
开车时口罩加围巾,太闷。即便开了车窗,还是觉得不适。
索性,开车半途,摘了口罩,又拿围巾围了下巴,只露出冻得红红的鼻尖。
保暖措施已经做得很不错,见到朝灵犀时,他能感受到身上的热意犹存。
朝灵犀看过天气预报,知道今天的气温低,低头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暖宝宝。
塞进宝贝女鹅的里。
严永妄:“?”
“特意给你带的,女孩子要保暖。”朝灵犀的指尖温凉,如玉的温度,掌心要更温热一些。因为很细腻,递东西给他时,柔柔滑滑的,丝绸一样。
递东西过来时,他们的短暂接触,严永妄觉得他很刻意地,不用凉的指尖碰他。只掌心稍稍贴了一下。
“哪里学来的?”严永妄嘀咕,却还是接受了,他与朝灵犀并步而行,走进商场。
今灵犀说要请他吃饭此前都是严永妄请客,毕竟朝灵犀对于首都真的不太熟悉。换种说法,他对这个世界都不太熟悉。
严永妄早晨收到他的邀请,还未从昨日傍晚听到的消息晃过神来,就晕乎乎地同意了。
两人并肩而行,朝灵犀一直愉快,甚至还随着商场店铺外放的音乐哼起调子。
严永妄认真侧耳听,发觉他的哼曲儿总不在调上,不过这并不妨碍朝灵犀毫不害羞地跟着哼。
他一直沉默地听。
朝灵犀选择的餐厅是一家严永妄没来过的,一落座,朝灵犀就说:“我之前查过资料,这家店的排骨很好吃!”
他看着对面,自己的女儿托着腮,慢悠悠地看他一眼:“哦。你尝过吗?”
“订过一次外卖……觉得还不错。”
朝灵犀是典型的,做事需要自己亲尝过,总结过经验,才会带着严永妄来的人。
他自己觉得好吃,才会分享给自己喜欢的人。
严永妄笑了起来,他说:“那我可以期待了,对吗?”
朝灵犀把口罩老老实实地叠好,小动物彩印在外,叠成小方块,又用纸巾包着,丢进垃圾桶里,非常有素质。听他这样说,一边应声:“对,你可以期待一下,我觉得很好吃!”,一边从口袋里又掏出几个独立包装的口罩。
“一会吃完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戴口罩?”
目含着期盼,还介绍了一下这口罩上的图案:“有小猫,有小狗的,还有小熊的。”
严永妄:“……”忍住那句“幼稚鬼”,他没好气地随便抽了一个走,“好好点菜吧,人服务员等多久了。”
朝灵犀送出口罩,心情很好,他已经很会点菜,铅在菜单上勾勾画画,挑了自己喜欢的菜,又选了他知道的,严永妄喜欢的菜。
等菜单转了一圈,到严永妄里,他发觉单子上大半都是他挺喜欢吃的。
于是只添了几道,将菜单交给服务员。
父女俩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这两天心情不错?”
“是。”朝灵犀研究着桌子上的茶杯,看上头现代工艺印出的鎏金色,用指轻轻摩挲。他们的位置在餐厅的角落,私密性高,隔了帘子,灯光清澈,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的脸、肩膀上,一双漆黑的眼里盛满笑意。
他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温柔、开心的样子。
最初认识时,还不大懂得微笑,后来认识久了,笑的次数多,面部表情越来越柔和。
但这也仅限于在严永妄/朝倦面前,在别人看来,他永远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阴郁冷酷、毫无人气。
“是看到海开心了?”
严永妄随便问道,他给朝灵犀倒了一杯热果茶,里头加了柠檬和苹果,从壶口倒出,空气里氤氲着酸甜可口的气息。
他做这动作时,专注地看着杯,眼睫低垂,半张脸隐在清澈灯光下。
朝灵犀又“嗯”了一声。
他太过坦然,不管是之前住在沈河家隔壁,他问时从不隐瞒而他问他为什么开心,他也总是忠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你去了哪个城市看海?”
严永妄倒好果茶,将杯子推给他。
朝灵犀接过,喝了口,不算正式回答他,只说:“是一个有春天的城市。”
杯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严永妄面色冷静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果茶。
他啜饮一口,背靠在椅上,低声说:“海好看吗?”
“好看的。”
朝灵犀回忆昨天,他眯起眼,漆黑瞳孔映衬着这家餐厅的墙壁饰品,是一捧细碎、星星般的干花,他语气柔软,“蓝色的海,特别好看。”
“……”
他看到自己的女儿沉默地凝视他,表情透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那双极漂亮的棕灰眼眸里,缓缓升起一点点难言的情绪。
朝灵犀想,他的孩子真是再聪明不过了。他仅凭一点点线索,就猜出他昨天去哪儿了。
于是夸:“倦倦好聪明!”
严永妄一时间居然被他这句话哽住,他喝果茶呛了口,缓缓抬头,露出无言的表情:“你从未掩饰过,还需要我用聪明的脑子思考吗?”
朝灵犀:“噢。”
顿了一顿,还是锲而不舍:“那也还是很聪明!”
“像我!”
严永妄一腔不知所措,被他插科打诨,一下子全没了。
他抬脸,对上朝灵犀那双笑眯眯的眼,心想:他永远这样,哪怕真的可能做了什么坏事,也能坦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严永妄没有多加犹豫,淡淡说:“乔伊死了。”
他问他:“你把他弄死了?”是疑问句,因为他并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做下这件事。
朝灵犀喝茶水的动作一僵硬,他迟缓地眨了眨眼,几刻后,终于意识到女儿话里的意思,反应大得就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发出了凄厉的呜咽声:“怎么可能!!!”
“我遵纪守法!是个老实的公民!”
严永妄得到答案,已经完全放松,他知道朝灵犀在他面前,或许会隐瞒,但永远不会撒谎。
为什么会这样确信,是出自某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许是血脉亲情,许是朝灵犀真的很诚恳,又许是,严永妄对他施加了很多信赖。
他问话时没有多想,纯粹只是问问。
得到答案,心里放松,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话方式多有问题。
可朝灵犀明显被他这句话说得伤到了心,眼眶都要红了。
“我只是,去看了看海,顺便去看看那个神经病……”
“倦倦,我在你心目,就是这样残暴无情的坏蛋吗?”
他竟然要哭了一样!
严永妄呆住,也被他这幅样子弄得足无措起来。他好少哄人,从前哄得最多的就是沈河,回回都是金钱做礼,试图挽回秘书先生。
而面对朝灵犀,他眼眶红红的,很难过的样子,他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承认,我就是觉得那人有问题,所以去了一趟。”
朝灵犀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难过。他脸很白,眼眶一红,非常明显,乌黑瞳孔牢牢盯着他,古井无波的冷淡音色也裹挟了好伤心的情绪。
“但我什么也没有做……”
严永妄:“……”
他很紧张地捏着杯子,想说话,又被朝灵犀的控诉逼退:“我就知道,哪怕我再喜欢你,也不会是你心目最好的爸爸。”
“如果是严蚩,你会觉得他会做坏事吗?”
他等着回答,可看到女儿脸上一片空白,就知道答案了。
他小声说:“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他委委屈屈地闭口不说话了。
严永妄:“……”他又紧张又心虚,心虚的同时还带点愧疚,愧疚之余,也反省自己的态度。
他是不是说话太不顾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对不起。”
几秒后,严永妄诚实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老老实实地道歉,“我没有想太多,下意识觉得你不会在意这些,所以就直接问出口了。”
他道完歉,偷偷看朝灵犀的脸,他还是那副“我受了伤,需要有人来哄我”的悲伤表情。
“灵犀”
朝灵犀抬起脸看他。
严永妄从没有正式喊过他,“爸爸”是不可能的乱喊的,因为他真的有点接受不了喊一个样貌与他相当的人做“爸爸”,更别说,虽然有亲属关系,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就算因血脉亲情,他们不自觉靠拢,不自觉亲近……严永妄说起“爸爸”时,想到的人还是严蚩。
朝灵犀会喊他“倦倦”,或者“永妄”。
而严永妄习惯性,不带称呼地叫他,在微信聊天里,他常常不带姓名,直接说话。
面对面时,有时候会喊“喂”,有时候连“喂”也不喊,反正朝灵犀知道是在叫他。
他是头一次这样喊他,不带姓氏,“灵犀”二字,舌尖顶着上颚,最后一个字吐出,是嘴角上扬,仿佛带笑的表情。
朝灵犀呆呆地看他,湿润的眼,晶莹璀璨。
“灵犀,对不起。”
忽地,朝灵犀从旁边拿了一张抽纸,盖住自己的脸,瓮声瓮气道:“倦倦,你不要这样看我。”
“我暂时原谅你了。”
严永妄长篇大论的道歉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朝灵犀打断,他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朝灵犀小声呜咽了一下:“你太可爱了。”
“……呜呜,我的女鹅怎么这么可爱啊。”
纸巾撇了一撇,露出他一双眼,盛满了对他的喜欢,饱含爱意,只有长辈才有的眼神:“倦倦,再喊我几声。”
“……灵犀?”
“呜呜。”
“灵犀。”
“爸爸的心都要化了。”
“……灵犀。”
“倦倦,”朝灵犀揉了纸巾,丢在垃圾桶里,完全忘记之前发生了什么般,超认真地说,“我不准你以后喊人的名。”
“哈?”
“就算要喊人名字,一定要连名带姓叫!”
“为什么?”
“因为你说话的时候真的太可爱了,”朝灵犀差点都要舞足蹈,比划来比划去,“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话,眼睛亮亮的,声音又好听!”
“没有,一个,男人,顶得住!”
“爸爸也是男人。对不起,我为我生出这样可爱的女鹅,向全世界男人说一句对不起!”
“……”
严永妄沉默,沉默。
他无语地抬掩脸,觉得自个儿的耳根都在发烧,红得不像话。而朝灵犀,还在嘴巴嘚嘚地夸:“你真是太可爱了,倦倦。”
“我真是世界上最牛的男人,我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宝贝女鹅?!”
严永妄猛喝果茶,他极力忍住被夸张的赞扬带来的红晕,咳嗽两声,“你不要老是夸我,行吗?”
朝灵犀:“……”看出朝倦真的非常之窘迫,而隔壁端着菜要走来的服务员也一直打量着他们,好奇极了。
菜依次上桌。
他们不在陌生人面前说太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