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编号E-B17,E区,B城的第十七个卫星城。毗邻海洋公猎区,B城二十环以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夕阳西斜,落幕的余晖懒懒地爬过地平线,把E-B17的影子拖得老长。海浪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
灰暗的钢铁骨架外覆盖着铜色筋板和东拼西凑的铁皮补丁,生锈、积灰的挡风板和早已被侵蚀得模糊不清的招牌半挂在墙头。老式宽轮摩托轰隆隆地,向着远方隐约露出的齐整建筑驰去,尾气后扬起一地泥沙。碎石咕噜噜打了几个转,陷进凹凸不平的土坑里。
安比斯拉紧了羽绒大衣。他像个衣服架子,比他大了两个号的大衣坠在他身上往下垂,一直垂过了小腿。胸口空荡荡的漏风。安比斯用袖子裹住右手,再揪着胸口的衣服叠紧,让大衣尽量贴住身体。
镶着毛边的帽檐笼罩了他大半张脸,他吐出一口热气,热量化为白雾,被风拍到他脸上。好在帽子下都被他的体温煨暖,安比斯不与这点儿凉意争论。
胸口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动。安比斯连忙放松手上的力道,轻声说:“抱歉,压到你了吧?”
安比斯感到胸前的小家伙摇了摇脑袋。
“最近有点冷,下次,你还是在家呆着吧?好歹暖和一点儿。”
小家伙更用力地摇了摇。隔着厚实的大衣,安比斯都觉得有个鼓起来的小包顶着自己的手动。
他抿唇笑了一下,“再忍耐一会儿,就快到家了,我们买点东西就回去。”
安比斯一手护在胸前,垂下头,让帽檐坠得更低,急匆匆地迎向寒风。
道路尽头冒出高斜的屋顶。两层高的低矮小楼松垮随意地沿着街线散开,侧面裸.露着大片水泥砌的红砖。正面漆得还算完整,橱窗玻璃上贴满了泛黄的大小海报。
安比斯拢紧胸口,掀开小巷里一块褪色的绿篷布。冷风贯入,室内温暖火光也被稀释了似的。
一个嘹亮的女声开嗓道:“快、快放下!”
安比斯放下篷布,兜帽落下,露出一头柔顺的浅金色短发,“罗姨。”
“你又来了。”柜台后走出一位围着防水塑胶围裙的中年女人,边戴上手套边说,“这几天常来啊,手头有点余钱了?”
安比斯别开眼神,淡淡道:“还可以。”
“新年是该对自己好点。还是给你搞点小虾?”
“嗯。”
安比斯放下左手拎着的塑料袋,沉甸甸的袋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他掏出一叠被压平整的纸币,数出几张递给罗姨。
罗姨是E-B17的杂货商。公猎区,不持有狩猎证不许捕捞狩猎,但自个儿跑出猎区、上了浅海的东西不算。B17里不少人在海边捡贝类、螃蟹和虾。罗姨就往外供应野生海货,再往里进各种杂货,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卖。
罗姨:“真的不要点活的?今天的货很好。”
安比斯有些心动地看着盆里生龙活虎的活虾。和罗姨手里半死不活的虾全然不同。
他捏着钱的手摩挲了一下,又抽出一张小的,“添点。”
罗姨随手塞进围裙兜,麻利地称了半斤大活虾,眼神从他发间紧贴着头皮的细长触角上扫过,“你一只蜜蜂,不买点别的货?鲜花没有,甜食是有的。多买点可以打折。就当囤年货。”
然而罗姨落在一小袋死虾和他始终攥着胸口的手上的目光让安比斯提起警惕,不愿再待下去。
“不了,谢谢罗姨。”
店外的寒风扑面而来,安比斯才松了口气,“真悬。可不能让别人看见你……”
胸前有什么东西缓缓蠕动。
安比斯立马拢住:“别、别动。乖,乖,别动哦。”
胸口里的小家伙果然乖巧地安静下来。
安比斯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刚到租房楼下,房东家的小孩探出头:“爸?”
兴奋的语气看到来者就耷拉了。安比斯对他笑笑,踏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穿过细长走道,在蜂窝般细密排列的房门中找出自己的一扇。
门后挂着雨伞、书包,门开不到底。臃肿的身形有些费劲儿地挤进去,右腿碰到了鞋柜。安比斯跻身而入,伸腿一勾,就把鞋柜勾回了远处。
进门就发现堆在床上的书被风吹掉了。
房间里左边是书桌,右边是单人木板床,没有椅子,桌和床离得近,床头就当椅子用。书上摆着一台过时的显示器和置物架,床上靠墙放着小桌板、书本和杂物,床尾上方横过一条晾衣绳,床上方挂上衣,过了床就挂裤子。床下、桌下和裤子下都堆着储物纸箱。
正挨着床的窗户,外头伸出去一截窗台。为了提供晾衣服的地方,窗户开得大,有大半个床那么宽。不幸的是安比斯的窗坏了,怎么拉都留一条缝,只好用纸板堵上。但偶尔还是会被冷冽的风吹掉……比如今天。
安比斯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娴熟地从桌子下头掏出瓦楞纸板和透明胶,爬上床干活。
透过窗缝呲进来的风尤其冷也尤其猛,吹得安比斯脸颊生疼,头发里隐藏的小触角都和头发一起猛地向后飞去。
安比斯胸前忽然探出一条肥嘟嘟的白色触手,把瓦楞纸板啪的一声摁在窗缝上。安比斯抓住机会,三两下堵好窗缝,长舒一口气,脱掉笨重得像个企鹅似的大外衣,再敞开一件薄外套,用于填充保暖的废弃报纸团簌簌落下。
最后脱掉棉手套,活动活动还戴着一双橡胶制医用手套的手。
安比斯从胸口掏出那只小家伙,小心翼翼地贴近脸边蹭了蹭。感到软乎乎的腕足卷起来,回应似地轻轻抚摸他的面颊。
“谢谢饼饼,饼饼好棒啊。”
他摊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