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上课睡觉,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几日。 颜迟还是挺满意书院的作息生活的,不像她在聚山寺的那段时日,天还黑着,月亮都还没落下就要起来打坐,吟诵经文,打瞌睡还要受罚去挑水打扫。每日也只有两食,还素淡得很,没一点油沫星子,日子非常清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如今她到了这里,虽说读书也苦,但是膳食好啊,而且每日闲暇时间也多,最重要的是,一切也不需要她花费任何银两。与寺里相比起来,这里实在是好了太多。 寺里……说起寺里,她的眸光暗下去。那次匆忙逃了出来,也不知寺里怎么样了? 眼底蓦地浮现出一双猩红瘆人的眸子。颜迟打了个哆嗦,她到现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感。要被那什么王爷抓住了,她指不定会怎么死呢! 她捏紧了书卷,还是书院里安全,想必任谁也想不到,那个被全国通缉的小和尚此刻正在这里读书吧。 虽然说她原本进书院目的也不是为了能够有个藏身的好地方,但现在它俨然成了一个最好藏身的地方。至少,在她在这里读书的三年内是。至于三年后……她掀开阔袖,盯着那朵金莲,神思飘远。 三年后的事,三年之后她再想办法吧。 她合上书,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低着而酸痛的脖子。转眼就看见赵小郭捧着什么东西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赵小郭弯着眼睛,“阿迟,我娘来看我了!”他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这是我娘给我带的奶糕,你偿偿。”他边说着边打开油纸包,看起来软糯软糯的奶白色糕点显露出来。 她拿起来一块,咬了一口。奶糕表面一层脆脆的,咬到里面却又软绵至极,仿佛马上就要在舌头上化掉,松软馨甜,却并不怎么腻。 再要吃一口时她对上了赵小郭期待的眼神。 “好吃。”她赞道。 赵小郭咧开笑意,浑身都洋溢着快乐,还有一股自豪,“我娘做的!” 颜迟:“你娘手艺真棒。” 赵小郭却像是比夸了他还高兴一般,重重地点头,“嗯!” “噗嗤!”怎么这么可爱。颜迟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 午休过后,赵小郭半蹲着,在搓着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她问。 赵小郭一双小嫩手都搓红了,他说,“衣服上有墨水。” “怎么搞的?” “不小心弄的。” 颜迟本想说你这么生疏别扭的动作,以前没自己洗过东西吧,视线却忽地定在了他搓洗的衣服上。 衣背上的墨水印星星点点地晕开成一小片一小片的。 她蹙眉,“不小心把墨水弄在了背上?” 赵小郭支吾了下,说:“唔……” “小郭,你说实话,怎么回事?” “他也不是故意的。”赵小郭抿着小嘴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她看着衣服上戳着的一点一点墨色,沉默半响,旋即看向赵小郭。赵小郭的眼睛清澈明莹,毫无杂质,像一汪干净的湖水,此时正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这怎么会不是故意的,明明一看就是有人恶意往他身上用毛笔杵的! 可这傻呼呼的小呆瓜还天真地相信别人真不是故意的。 “他是谁?” 他闷声道:“坐我后面的。” 颜迟默了默,努力回想了坐在他后面的人,“小郭,我们去找他。” “可是他又不是故意的。” 颜迟沉默片刻,似在犹豫着什么,最后,她说:“小郭,你被人欺负了。他要以后再这样对你,你就告诉我或者是告诉夫子。” 赵小郭看着她良久,然后耷拉着头,两只搓红的小手紧紧纠在一起,“我是不是特别笨……”连别人是不是在欺负他都分不清楚。 颜迟:“你不笨,是他坏。”你只是太纯善。 赵小郭没吭声。 颜迟生怕他又要掉珍珠,想了想,马上安抚道:“你很聪明的啊,你看,你都考入蕲阳第一书院呢了!很多人拼了命都考不进来呢!” 看见他塌陷下去的嘴角轻微抚平后她又说:“小郭,今天夫子布置的算学题你做完了么?” 对于她突然转变的话题,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嘴里却答出来了,“还没有。” “我算了半日也没算出来,你去做一做,做好了教教我,怎么样?” 赵小郭慢吞吞地仰起脸。 “去吧,作为交换,我帮你洗这个。”她把盆子拿了过来。 “我自己可以洗————” “去吧,等下上课夫子就要讲呢,嗳,快些去,快些去!”她推了他一把。 “好吧。”他脚步很快地去了书桌那里。 颜迟凝着他认真推算的小模样许久。 她正在拧干衣服时,突听赵小郭道:“阿迟,我做出来了。” “真厉害,这么会儿时间就做出来了。”她不吝于对他的夸奖,还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赵小郭因着她的话突然害起羞来,他把她拧干的衣服抢过来 “我去晾!”说完就急冲冲地跑出去了。 颜迟轻声笑了笑。 下午上课时,颜迟特地注意了赵小郭背后坐着的那人。是叫许有途吧,她大概记得。她时不时地注意着他,怕他又暗地里欺负赵小郭。 果然一个转眼就又被她瞅见了。徐有途先是打了打呵欠,接着像是有些无聊般,漫不经心地敲着笔杆,然后他脸上升起了莫名的笑容。他上半身往前靠,毛笔往前伸。 “夫子!”颜迟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这道喊声太响亮,穿透性也极强,似乎把整个讲堂都震了一震。 夫子从震慑中回过神来,皱起两道浓眉,“这位学子有什么事么?” 颜迟眼角余光偷偷扫了一下徐有途,见他被她突然的声音打断后丢下了长笔,不再继续手下的动作后,她才放下心来。她看着夫子,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夫子讲的东西,而后道:“回夫子,方才夫子提的那道题学生已经有了答案。” 夫子闻言,微微缓和了神色,他轻敲了一下案板,示意颜迟解答。 颜迟暗暗垂眼瞄了下书中的题目。 题曰:今有善行者一百步,不善行者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问:几何步及之? 她的大脑飞速地远转着,过了半响,她答道:“回夫子,是二百五十步。” 夫子听了她的答案后,眉头舒展开,“你且说一下如何得到这个结果的。” 颜迟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道:“置善行者一百步,减不善行者六十步,余四十步为法。以善行者之一百步乘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为实,实如法得一步……是以,最后的结果为二百五十步。” 夫子满意地摸着胡须,抬手让她坐下。 她捏了把虚汗,随即又听见夫子说还剩半刻钟做课试。她赶紧提笔蘸墨,铺开白纸,凝神细听夫子出题。 空隙间她还瞅了瞅徐有途,见他老老实实准备听题时,她才放下心来。 ———— 算学课结束后,徐有途伸了伸懒腰,他出了学堂,还没走几步便人堵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拦住他的那个人,粗黑的脸,过于纤小的身材,目光凌厉地逼视着他。 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此人为何堵着他。 “你有什么事吗?”他皱着眉问道。 “请兄台以后注意些行为,不要再随意往别人背上乱划东西。”此人全身都散发着凌厉的气势,只是那有些肉嘟嘟的脸颊使那份凌厉削弱了几分。 徐有途起先还想问他哪里往他身上乱划东西了,旋即就想起了坐他前面的那个好欺负的小傻子,他了然般地嗤笑道:“关你何事!” 此人道:“只希望兄台以后能注意些,不然在德业簿上留下“欺辱同窗”这四个字可就不太好了,兄台你说是吗?” 闻言徐有途一个慌神,难道此人要告诉山长不成?只不过一瞬他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平日里就是个横行惯了的,只需他亮出家世,威胁威胁,此人肯定就不敢惹他了。 他抬高下巴,轻蔑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告诉你,我爹是徐福记!” 哪知此人听了他爹的名号竟没有一丝波动,不露一点惊慌,反倒微微勾起了唇,颊边浮现出两个圆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动着他看不懂的光彩,直直望进他的眼里。 “无论你爹是谁,捉弄别人都是不可以的,在下言尽于此,请兄台回去好生想想罢。” 这一刻,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他甚至能听见头顶竹叶微微浮动的细细声响。他直愣愣地看着此人的脸,只觉得有一丝异样在心头蔓延。直到此人转身离开了,他才缓回神。 “呸!”一缓过神他便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刚才竟然被一个长得瘦不拉几还娘们兮兮的小子给镇住了! 他胸里憋着口气,就要穿过竹林时,忽地瞧见斜对面站了一人,他脸色迅速变化,收敛起怒气,讨好地向那人打了个招呼,“江兄。” 江修玺长身玉立地站在竹影里,微风卷动他的衣袍,也不知在哪儿站多久了。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一直凝视着一个方向,精致的眉骨紧拧着,仿若岫岚微动。 徐有途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悻悻地弹了弹衣摆。心底却是恨恨地想道:若不是因着你是丞相的儿子,你能这么傲吗你!看你那欠抽的模样,呸呸呸! ———— “阿迟,你去哪儿了?”赵小郭还乖乖坐在学堂里等颜迟。 颜迟抱起书卷,笑眯眯道:“嗯,办了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