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先走了。” 西贝耳朵莫名发烧,一个急转身,点头致意也没看老板,匆匆丢下话就跑了。 仅隔几秒,舞蹈室的门从里面打开。 老板的目光从西贝消失的方向睇向身后,愣了下:“怎么突然出来了。” 北珝踏入舞房后没停过,脖子上挂条毛巾,额上的汗刚经过擦拭。 他走到门外,西贝已经不见踪影,长长的一条甬道空荡荡。 胸腔一震,他轻笑了声,牙齿在下唇擦过,咬了咬。 整个过程就像高清放大的慢镜头,愣是将旁边仔细观察他的人给看笑。 拳头落在他肩侧,“行啊你,敢情喜欢的姑娘是这一款。” 北珝眼眸一侧,暗沉的眼底情绪不明:“你有病?” 这话闹得人脑袋犯懵。可,毕竟幼年相识,都是从跳传统街舞开始接触的其他舞种,虽然不算铁磁,但多年来也是亲眼看着他单身至今,何曾见过他对哪个女孩这样特殊过。 “难道我理解错了还?小北,你不妨去照照镜子,你瞧你现在正常么?” “无聊。” 北珝表情疏冷,别开眼,转身走回去,脖子上的毛巾一抽而下塞包里。 空气里还在播放饶舌,让人全身细胞都能被点燃的调子。 “当真是我无聊?”老板靠着门框,目光追逐,饱含笑意与他交流,丝毫不见恼,任谁都能听出语气里的调侃。 北珝没理,拉链一拉,包甩肩上,随手取走丢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肘弯。 老板眼神寸步不移,坚持:“你抬头照照镜子吧还是,我跟你认真的。” 北珝忍无可忍转身,危险地眯起眼,情绪一触即发:“林广杰,你是不是闲的?” 虚长两岁,小时候学舞又是跟的同一位老师,林广杰个性沉稳,一直拿北珝当弟弟看。小丫头跑了,他心情欠佳,这时候火上浇油无疑是引火上身,不过,油都已经浇了,总得把话说完吧。 摸了摸鼻梁,林老板好脾气地笑着说:“闲倒不至于,就是想提醒你两句。真要是看上人家,你这脾气多少得改改,我瞧着她有点怕你,你信不信,没准儿因为你,我明天就得少个固定常客。” “当你这儿是风水宝地,是人都必须爱上?”北珝眉宇间覆盖一层阴霾,大有越发浓厚的迹象。 林广杰摊手,示意当自己没说。这会儿再不闭嘴,就该翻脸了。 五指收拢,北珝攥紧肩上的背包,往下扯了扯。 半晌。 “走了。”声音低沉隐忍。 “好。”林广杰不再说一句废话。 北珝径直走过,出了门,脚步未停。 之前那个差点就能看到八卦的dancer从另一间舞房出来,左右看看,最后定住视线,好奇巴巴地问:“杰哥,真是北珝女朋友?” “你都听见了?” “嘿嘿。”挠头。 老板淡定走过他身边,轻轻一笑,摇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那人悄悄嘀咕了一句:“牛B啊,那么小也下得了手。” 那晚,西贝到底还是没回家,打车回校后,也没给林清韵打电话说距离问题,早早爬床睡觉,早早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可是,她却很久很久都没能入眠。 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便飞快闪过湿发下的那双黑亮的眼睛,像黑暗森林里燃起的两团野火,明灭不定。 第二天开机才看到一家三口的小群里,爸爸问她去练舞了么,怎么不回家。 莫名地,西贝撒了个小谎:昨天临时有事,没有去。 临近正午,上完最后一节课,西洲又问:今天呢?老爸给你做松鼠桂鱼,回来吧。 ……这是美食诱惑呢。 西贝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在回与不回之间犹豫,宇琪低头刷论坛,她得一个人负责两个人的视野,默默就将手机先放下,专心走路。 直到宇琪爆发一声惊呼—— “握草,真的假的,哎哎小宝贝你快看,北珝有女朋友!” 西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蠢得把自己绊倒。 “……啊?” 宇琪将手机塞给她,完了还有点不放心:“虽然说真假难辨吧,但好歹也是个瓜,反正你都脱粉了,随便吃吃不会难过的吧?” 粉丝对偶像的“臆想”往往会在公开恋情后带来极大的负面情绪,之前不是没发生过集体崩溃事件,特别是像西贝这类情感投入偏于感性的女友粉,最容易遭受打击。 一直以来宇琪都觉得,西贝其实是将北珝视为理想男友来看的。颜控舔颜的本质需求,无非是满足自己对异性容貌方面的幻想,太符合自己审美,精神世界有他就足够丰盛。 或许,于西贝而言也可以算是忙碌生活中得以放松压力的精神食粮。不然如何解释,脱粉后的这段时间,她时常精神恍惚呢? 比如刚才,宇琪想,虽然她理不应当地做着低头族,可是西贝魂不守舍的磁场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天色阴沉,早上的大雾未完全散开,雾霾深重,分不清到底是雾多一点,还是霾更多一点。 西贝好半天没说话,心情如同复杂的天气,有口难言。 爆料人贴的是一张聊天截图,头像打了马赛克,聊天内容很有爆点,说目睹北珝和小女朋友吵架,两人闹得不太愉快,主要是小女朋友在赌气,北珝在哄,结果大概是求和失败,小女朋友不肯原谅他,生气跑了。 地点也暴露得清清楚楚——他去练舞,碰巧遇上。 时间:昨晚。 不过,以上的娱乐看点再足,都比不过他最后补充的一句话。 「你信么,北珝吃嫩草,我说他女票小是真小,看上去也就十几岁,未成年。」 宇琪以为西贝没能躲过宛若失恋的惆怅心情,抚摸下巴,挑开心的话题打破沉默。 “小宝贝你没发现么,这人完全是按照你的综合条件在描述北珝女票哎,会跳舞,长得嫩,说你未成年大家都信的好吧,而且而且,你不觉得超级巧么,昨晚你刚好也去练舞了——天哪,我真怀疑这位大哥是认识你的朋友,在以你为原型编故事了。” 帖子下面盖起层层高楼,西贝翻完一圈,就像坚持到底,跑完一场马拉松,有种头重脚轻、筋疲力尽的晕眩感。 宇琪见她脸色异常红润,因为明显存在时间上的对比,所以她凭直觉确信自己安慰有方,成功将小软妹拉出失恋怪圈,走入苏点爆棚的意.淫之中。 YY有益身心健康,宇琪成就感嗖嗖上升,比去年考过N1还心满意足。 躬身,脑袋歪在西贝肩窝,手挽住手,她以转移话题作终结,倒吸口凉气:“好冷啊,一会点个火锅吧,我还想再要一碗酸辣粉,今天好像食欲还不错,应该可以吃下很多我觉得。” 巴拉巴拉自言自语说完一堆废话,眼瞅就快到达目的地,前方熟悉的建筑逐渐凸显轮廓,身旁突然有个小小的声音欲言又止。 “其实……” 宇琪:“嗯?其实什么?” 西贝身体的热量正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四肢百骸,已经感觉不到冷风的侵袭,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暖水瓶,瓶胆濒临爆炸。 想要寻求一个倾诉对象,该是谁……能是谁…… 脑子太乱了,没有力气和不明真相的朋友耐心解释前因后果,再顶着压力承接对方的目瞪口呆。 有太多需要向宇琪老实交代的东西,想说出口,又戛然止住,意识到不是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其实我也打算点个火锅。”手机还给她,“我还想吃馄饨,水饺也行,只要有口热汤喝就好,原汤化原食嘛。” 骗子。西贝默默唾弃自己又撒谎。根本没有胃口。 二十分钟后,一小锅牛肉烫菜白雾袅袅,实实在在摆她面前,西贝痛苦地想,完了,午饭别想心无杂念了。 作为一个火锅爱好者,她记得自己吃过的每一家火锅店,好与不好就像火锅测评一样经过对比深深印刻在脑海中。唯独余昊那家明星店,好坏不沾边,无法评价,印象也最特别。 一来因为未曾经由味蕾挑剔,二来因为记忆不大愉快。 之前都还好,再多顿火锅都勾不起她的联想,可今天偏就阴沟里翻船,对着一个酒精炉子烹煮的小火锅,心绪难宁。 宇琪去窗口认领火锅时她搜索那个帖子又往下扫了两圈,北珝粉丝开始控楼,指责楼主恶意造.谣。 未成年啊,多么不可信,说我爱豆有女票还能姑且保持观望,说我爱豆交往未成年人,假得可笑么不是。 西贝想点头,又想摇头,心底翻江倒海,情绪怪异。 如果主楼描述的是一本小说,她是小说的女主角,那么,她那股不明的情绪兴许可以概括为:该小说男女主不般配,毫无CP感。 说不上缘由,总之她有点小小的不服气。 就像……像是自己被否定,北珝不可能看上她这么一棵豆芽菜的。 于是乎,这就非常打脸了。 因为就在昨晚,她严重失眠,完全陷入小天使们集体构筑的虚妄遐想:会不会……唔……不是自作多情呢…… 唉。 这种事,果然还是应该相信直觉的。 倘若不是餐桌表面的油污过于明显,西贝这会儿该一头磕上去,羞愤谢罪了。 正一边密切关注热搜动态,以防话题又猛地跳出吓得自己冒冷汗,一边无精打采地一口一口消灭小火锅,微信群突然跳出新消息。 「亲亲太上皇:晚上回来么,小祖宗。」 不是……很想回。 她怕遭遇墨菲定律,越不想看见的人,越有可能遇见。 过去三个月没碰见已算走了大运,可是万一呢? 略作思忖,在输入框里打上一行字:不回啦,临时有事。 指腹距离发送键仅差零点零零零一毫米,群页面嗖一下,蹦出又一条新消息。 「亲亲皇太后:昨天在舞房和北珝撞上了?」 西贝:“……” 手指发麻,怎么知道的…… 她还没说话,已有人询问。 「亲亲太上皇:?」 下面紧跟着甩上一个链接,和一条语音。 西贝慌乱扫了眼对面坐着的宇琪,颤着手,转为文字。 错别字很多,但连贯浏览并不费劲。 「亲亲皇太后:我让小安电话问了,咱女儿可不得了,学会撒谎骗我们了。」 模拟妈妈的语气,西贝猜,她未必是生气的,可是…… 果不其然,这个可是来了。 「亲亲太上皇:小祖宗,不出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么?」 是这样的,没错,就是这样。西贝认命闭了闭眼。 这就是父母性格上的差异,反应激烈的未必真恼火,云淡风轻的反而更深沉。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潜水装死,之前那句话全删,换上另一句: 「一看就是假的呀,无中生有,你们了解我的,我躲他还来不及。」 首先表明真相。西贝私以为步骤清晰,行动明确。 哪知,错,错误严重! 「亲亲太上皇:也就是说又是他和你主动套热乎?」 ……算是么? 筷子在米饭里捣药似的小幅度上下戳。 是的,是他主动的,就是因为太主动才特别诡异。 「不,不是这样的,就碰见了,躲不掉,迎面打了个招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说我们在吵架,也许是看我态度不好吧。」 无比无比的心虚,幸好是隔着网络,面对面准完蛋,爸妈一眼识破。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爸爸没有再给她自由决定的机会。 「亲亲太上皇:几点下课,下午我去接你。」 唉。西贝浑身都虚脱了,无力再挣扎。 「不是说好的不接送么……我自己回,不用来接。」 几分钟的交谈,耗光她剩余不多的那点精气神,以至于当她喘口气抬头,面色不再过分红润不说,还有点发白。 她皮肤好,军训晒黑过一丢丢又很快保养恢复,平时不化妆也白皙通透。宇琪瞧不出异常,不过…… 小宝贝叹的气可真多啊。 目光对上,西贝精神一凛:“……怎么了么?” 宇琪一副“我宝贝真可怜”的关爱少女泪目状:“你说你,怎么就偏偏喜欢北珝那张脸呢,你喜欢吴斯羽多好,女朋友就没断过,粉丝都习惯了,铁打的粉丝,流水的女票。” 西贝:“……” 追星路上的大跟头就栽在他手里,喜欢他那张脸比喜欢北珝……惨多了。 西贝心有戚戚,一时间情绪越发低落。 . 晚上到家,两堂会审。 她尽量避免眼神的直接交流,低头窝在沙发,用最平稳的语调叙述事件经过。 依然是美化版本,虽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又倾向于帮他解释。 上次是自尊心作祟,这回又是什么。 ……算了,西贝懒得折磨自己,自动归结于免费欣赏solo的心理补偿。 一阵沉默后,西洲神情严肃。 “贝贝。” 突然被点名,西贝下意识搂紧抱枕。 林清韵原本还想,哟,难得变回脸,下一秒,又见丈夫换上慈父笑脸:“你这满嘴跑舌头胡嚼,是哪个师傅教的?” 西贝不抬头,也不吱声,心里划过一个词:笑里藏刀。刀割得她羞愧难当。 林清韵听后也察觉他是真动气了,话里有话,为女儿屡次撒谎而失望。 “嗯?怎么不说话?”西洲言笑晏晏,“难不成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 西贝小脸羞红,无地自容,缩着背,恨不得秒变透明才好。 “可以啊,我闺女领悟力一流。诶,你看这样成不成,咱现在就开课怎样,你给我和你妈妈都上上课,本领高了也别独闷儿,好歹也是一家人你说是不是?” 眼泪没绷住,西贝下巴尖抵住抱枕,视线盯着水果盘里的一颗红蛇果,渐渐模糊不清。 林清韵递眼色:过了过了。 西洲叹气,言辞终于收刺,缓和些:“肯说实话了么?” 袖口擦过眼角,西贝嗓音软糯,有点哑:“真没什么,我和他真没关系。” “不是问你关系。”林清韵递纸巾给她,插了句嘴,“你爸就是想不明白,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宁肯撒谎也要替他说好话。” 西贝心说:没有,哪有好处,他冷冰冰的,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都说女儿要富养,从小带她开拓视野,增强见识,等大了才不至于被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上当受骗。你啊你,”她越锯嘴不言,越叫父母着急上火,林清韵忍不住扬指戳她,“别怪你爸火气大,他有多宠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撒个小谎骗骗我们,一次他能包容你,两次三次你让他如何受得了。” 额头被戳得很疼,西贝微弱地“嘶”了声。 “好好说话,别和孩子动手。”西洲气消了,扬声制止。 林清韵的泼辣劲儿当即释放:“有你这么教育的么?哦,只准你训,不准我训,只准你冷暴力,不准我动真格?女儿撒谎不说管管,还挑我毛病,行,我不管了,你随便吧,爱怎么着怎么着。” 西洲顿时哑言。 成功和完稀泥,将孩子和丈夫都教训了一遍,林清韵功成身退,起身去泡玫瑰花茶。 西洲拿她没辙,一打岔的工夫,心情平复许多,再看向西贝,又变成标标准准的女儿奴,语重心长。 “贝贝,爸爸今儿就明打明地把话放这儿,我和你大伯对北珝都没好感,你帮他说多少好话也没用,除非我们都看走眼了,可你觉得这可能么?” 西贝默默不语。 “这个北珝,和吴斯羽是一类人,他可以通过你谋求他想要的,也可以通过别人。不信我们等着看,只要我和你妈妈都不给他好脸,他还能继续缠着你多久。” 又听到吴斯羽的名字。 西贝心里那根刺被唤醒,抬头:“他们不是一类人。” 林清韵在厨房吧台那边,一听,当即就去看西洲脸色。 果然,苦口婆心半天还是冥顽不灵,再次晴转阴。 “是不是走眼过一回,眼光就不值得信任了……” 西贝满目挫败,眼眶还红着。 “是,我承认,我对他是挺失望的,可不是一类人就不是一类,我有判断。我们昨晚确实是吵架了,你们觉得我是软包子可以不信,可我在他面前并不是弱势的一方,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交,什么样的人不可交,我不是小孩了。” 一口气倾吐而出,以为会后悔,结果竟然前所未有的轻松。 长了一张幼幼脸已经很无奈了,性格还被认定为很好欺负,看人的眼光也有问题。 爸妈眼中的她,像是必须活在象牙塔里精心呵护的陶瓷娃娃,笨笨的,非常脆弱,摔一次跟头就是一辈子的伤,再不允许摔第二次。 可她不是,真不是。 “其实也不算是吵架吧……”头疼,到底算什么啊。 “我要申明——”举手,“我真的没有刻意要帮他说好话,我只是觉得,既然夏天就已经翻篇了,没有必要再因为一个八卦论坛的帖子旧事重提。” 安静。 谁也没料到,她会选择这时坚定地表达自我。 林清韵情不自禁地乐了一下,夫妻二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分别在各自眼中读出一条重要讯息。 ——北珝对她的影响力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