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当天莫菁瘀青着左眼,拿着空空如也的木盆和半点没吃过的早餐愤恨地一瘸一拐走出营帐。 而那天,少年也饿了一整天肚子。 饿肚子的事,莫菁当然不会那么蠢让那两位护军知道,而她也正是看死了那少年不会去告状才敢饿着他! 心说,打人不打脸这货难道没听过么?如今打着自己左眼青,右眼肿变成了熊猫眼算是几个意思!让他害自己被别人笑话了一整天!不饿饿他简直难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不过想想这场架,自己打得也不弱,抓着他的手,恶狠狠地,朝着那羸白且支棱棱的腕骨就是咬,直逼着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松了手劲儿。 末了,莫菁就着骑在那人身上的姿势,吧唧着抬起衣袖子擦擦嘴,黑暗中,笑声十足的春风得意,整一个儿流.氓样儿:“今天教你做人,让你动不动抡人巴掌?嗯?来,快央大哥饶你!” 当然,之后那少年铁青着难看的脸色,攥紧拳头,措不及防地就是给莫菁一下子,直打在莫菁的左眼上就不提也罢。 却说当时的莫菁正得意忘形,骑在某人身上那会儿正忙着插腰耍帅呢,怎么能想到哪儿有压迫,哪儿就有反抗? 更何况眼前跟她抡架的是个有仇必报,阴狠睚眦的毒角色,当下就让她眼冒金星,又跌了个稀巴烂,这也就是后话了。 而少年对她说的第二和第三句话是在第四天莫菁失声的时候说的。 他问:“莫竹青,你为何不说话了?” 少年的嗓音一向沙哑阴沉宛若老年人偏偏又带着那么点似女子的细腔,莫菁不知道他是先天是这样还是后天造成的,反正就是怎么也听不出这把嗓音是出自一个身肢修长纤细的十六七岁少年。 莫菁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拉过他的手让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喉咙有问题说不了话。 却不料,少年语气带着疑惑,手沿着停在喉咙的部位顿了顿,沿着修长的颈项一直下滑,开口问:“脖子怎么了?” 莫菁一听顿翻白眼,老子是喉咙有问题不是脖子有问题,故意不懂是不是? 而后莫菁一鼓作气,效仿少年两天前的做法,一巴掌甩过去,前天的大仇得报,心中解气的同时觉得连病痛也好了不少。 于是当天,两人的相处又是以互相撕打告终。 之后的五天,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第六天后,莫菁的嗓子慢慢地好起来,就是还有点低烧。莫菁想起了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别说是发烧,就是感冒也要拖拖拉拉不知道去多少趟医院,过多少天才能好。如今来到了这里,只觉得自己完全是打不死蟑螂体质,自生自灭也能活得很好。 等到了第八天的一早上,起来时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嗓音虽然没有彻底恢复起来,但也好的差不多,起码不再是象前几天那把鸭公嗓,听得连自己都难受,而且烧也完全退了。但最令莫菁高兴的是,优的病也基本痊愈,如今还能跟莫菁一起干些活。 冬日的阳光照耀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好看极了。莫菁来到河边掬了一把清水洗了个脸。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兀自失神。 随着日子的增长,这副面容越长越似晚琉光。弯眉婉转,秀鼻高挺,已经有了晚琉光正盛红妆之年的影子。 莫菁收拾心神,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正看到有候鸟划过长空,心中一时感叹时日流逝,世事变迁。不知道莫谨如今的情况如何了,还有小和尚,不知他还是否安好。 莫菁闭了闭眼,再张开眼时,低头对着水中倒影的自己一个大大的笑脸。感伤过后微笑着重新面对自己眼前的生活才是正事。拿起衣袖把脸上的水珠都擦干,在河边把脸弄妥当后,担着洗好的菜便回军营。 黄昏时刻,天气有些昏暗。北风呼呼作响吹在脸上似刀割的疼,哨兵在高处打着瞌睡,寒冷的天气中军队的操练都变得懒散,莫菁心中思索,此处接近异族寇奴领地与彦稽朝的交界处,几个月来,自上一次有寇奴的卧底潜入营中被斩杀后两位护军便立即下令割下敌兵卧底的头颅悬挂于烽火台之上以示军威,此后似乎敌军便不再有何动静。刘岭天和那戚武却一味以为是敌方是震慑于那次的杀鸡儆猴而不敢再有造次。 莫菁心中却觉二人把这一切想得太过简单。想说倘若如果这只是敌人掩敌耳目之计,那么以如今军中的颓靡状态,一旦敌军攻进必是全军覆没无疑。 可这刘岭天与戚武二人刚愎自用,只贪图享乐,在四处村落强行征兵盲目地壮大队伍,以为人多就行,却不知军心已散,民心已失的坏处。自上任领军无故死去,新的领军却迟迟不到任,莫菁心想,即使朝堂之上再如何波谲云诡,争权风潮暗涌,这等小事也是有专门的朝廷官员上奏处理的。而莫菁想到领军迟迟不到的原因却觉得并不是因为中央没有指派官员下来,而是刘岭天和戚武二人欺上瞒下,秘密斩杀了新任领军。 贝城这一带的地方并不大,连带上周边几个村落才勉强是一个省的面积。至于这里常年受异族寇奴袭扰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异族寇奴和彦稽朝隶属国土的交界处。且不说刘岭天和戚武的智谋远远不足以担当起领军打仗的责任,单看现今军队颓靡的气氛,她便想到,倘若真正打起仗来,必定是敌方偷袭军营打个措手不及,无力回击。 若不是刘岭天与戚武二人仗着地势险要,敌人不敢轻易进攻,莫菁还真不知凭着现今这支颓靡的队伍要如何跟天生崇尚武力的异族寇奴打。 此时炊事营已经升起了灶火炊烟准备着晚饭。天际已经飘起的密密小雨,寒风呼啸中黛色苍穹蔓延着低压的气氛。莫菁抬头凝视天际,倘若这场仗真的能打起来,自己或许可以趁乱逃开,只是,她更希望自己的这个想法是错的,因为届时战争一但开始,注定会有更多的人伤亡,无论哪一方。 晚饭做好时,由于天气原因,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外间雨势渐大,莫菁戴好蓑衣和斗笠拿着手中的食盒便向那人的帐营的方向走去。平时操练的场地如今空荡萧条,远处高高哨塔上亦是只有一盏昏暗的孤灯在风雨中飘飘遥遥,站岗的哨兵此时也躲了起来避这寒雨。莫菁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伸手拉紧蓑衣便融入雨帘之中…… 脚下溅起的泥水染湿了,莫菁感受着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冷感觉,直直打了一个哆嗦。而此时那少年身在的帐营此时不知为何没人把守,莫菁正奇怪着走近营帐入口还未掀起那帷帐,被下方忽然伸出来的手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踉跄后退了半步。 莫菁双手紧紧地抓着食盒,只觉得心突突地跳着,等到心神稍定后却听到帷帐内隐隐约约传来了男.性粗.犷而紊.乱的喘.息声。她惊悸过后马上明白了帐内正在发生什么事。 身子浸在风雨中纹丝不动,莫菁却不知为何无法迈出一步。那只垂在营帐外的手纤细而布满瘀青,显得无助而孤零零的,冰冷的手镣垂在腕骨间,泛白的指屈就,紧紧地扣着帐外的土地,一点点地刮出五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折断的指甲,沙砾碎石硌在指间,恍若已经酿出了血迹。 帐内伴着长鞭打在身体的声音,狎.亵的笑声响起:“我让你叫!叫出声来!狗娘养的!!” “不叫?哈哈,不叫就给我含.住!” 不知过了多久,莫菁的眉眼微微一动,抱着食盒转身离开,却在迈出第一步后,再也不能迈出第二步。即使戴着斗笠,莫菁的眉眼,面容都浸满了雨水,心里,手里,宛若全身上下都寒彻入骨,宛若冰柱。 她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应当事不关己,身在乱世之中,活得体面的人儿都是端坐在顶端上的,剩下的不过是爬行在塔底苟活的可怜人罢了,消停时便或可互相取暖;真有了入不了眼的那一刻,谁还管得了谁? 不过是两眼一闭,权当倒霉,心中为他人哀叹一声罢了,无权无势的,谁还能为谁拼命不可? 莫菁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盒终于掉落,里面的食物全部落在肮脏的泥水中再也不能吃了。她终于木然地低下了身子,站在风雨中,双手抱着蜷缩的膝盖,泪珠沿着眼角无声地滚落。 以往那少年躲在黑暗中,蜷缩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昏睡在角落的情景,还有营帐中那个蒙着黑布的笼子。每一回,她替他清理完身子,让他吃些东西果腹,那人便会被重新锁回笼子里。直到下一个属于他的噩耗之夜的到来。 她忽然想起,今早他背着身子,自己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认真为他擦拭菲薄脊背。烛光下,瘦削的蝴蝶骨突兀得宛若要刺破肌肤,支棱棱地扎出来,满身肆虐过的伤迹,咬痕,鞭痕都有。如玉的肤质衬托下尤为红口青痕的。一片幽静中听得他平静带着沙哑低笑的嗓音,阴鹫无情得象一只寒酷的夜魅:“莫竹青,日后若我还有命活着离开这里,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全杀光。” 那时的她被这恨切且冷刺刺的语气震了震,手里抓着巾栉,动作也不停,半晌,方在幽暗之中飘出一句极轻的话语来。 “且忍着吧。真能熬着,这世上便也没什么是入不了眼,过不了心的。” 这话,莫菁当时是跟他说,也是对自己说的。 而如今,茫然地躲在风雨中,心中却酸楚凄苦到了极点,心头忽似明白过来,不知何时起,她竟觉得对这些事盲目无视起来,身处这个时代的无奈,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奈,一心只想要自保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