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衍俊挺的身影从门外走入,环视在座众人,从容行礼问好。 “昭衍本想来讨杯香茗,未料锦墨轩今日这般热闹。洛娘娘和重夕妹妹可是稀客。”彼此互相行过礼后,陆昭衍笑道。 他一头墨黑长发简单地束起,剑眉入鬓,眸若星辰,虽是姿容端逸,却并没有皇族子弟身上常见的骄矜之气。宫女伺候他脱下鹤氅,里边是一身莲青色骑射装,将他身形勾勒得愈发笔挺俊拔,英姿勃勃,重夕奇道:“这样冷的天昭衍哥哥还要去校场不成?” 陆昭衍冲重夕一笑,冠玉般的面容愈发丰神俊朗,道:“并没有,今日难得放晴,是那几个藩国使节要打马球,我和弘宪也只能主随客便。” 洛文珺略一沉思,道:“马球?雍王那可是国手。” 陆昭衍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细细品了几口,笑容非常得体:“可不是,初时我只能和那群使节打个平手,他一上场,那边就节节败退了。” 他看了眼门外的两名侍卫,是刚才随侍他而来的,又将目光移到墙上的字帖上,赞道:“洛娘娘的书法当年便如此精到,昭衍想而今别说这紫寰城内,大约放眼大周也无几人能出左右。” 洛文珺笑出声:“靖章王这等夸赞本宫还真是愧不敢当。” 重夕倒不觉得意外,洛文珺虽家世不足道,然也是自小跟着兄弟饱读诗书,平日里得空便研习书法,经年累月,不辍临池之功,一手飞白连皇帝亦是赞叹不已。 “昭仪娘娘无需自谦。”秦嬷嬷在一旁笑道,“靖章王以往路过锦墨轩,看到娘娘墨宝,总是仰慕不已。今日正好娘娘在,靖章王何不向娘娘讨份墨宝。” 陆昭衍眉梢一扬,惊喜道:“若可以,那便是昭衍今日有幸了。” 洛文珺眸光流丽如绚烂晨光:“有何不可,承蒙靖章王看得上。” 秦嬷嬷笑眯眯道:“那可好,里头书房内就有现成的笔墨纸砚。” 洛文珺便起身对重夕道:“那母妃就进去了,你饿了就多吃些,可不是每天都吃得到。” 重夕一口桂花丸子下去,满嘴生香,对着母妃连连点头,那副模样惹得洛文珺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小吃客。” 待进得书房,洛文珺灿若朝霞的笑容便敛成了淡淡一缕含在唇侧:“前几日的事情,本宫便在此谢过靖章王了。” 书房采光极好,洛文珺在窗侧的紫檀木雕花椅上慢慢坐下,阳光那么柔和,她浑身都被温暖的光线笼罩着,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纤长白腻的手指慵懒地抚过案几上一小叠纸,那是杨皇贵妃当年练字时留下的,被秦嬷嬷整整齐齐地以一个白玉麒麟镇尺压住。 最上面一张看落款时间是杨皇贵妃逝世前一天写的。 “存亡感月一潸然,月色今宵似往年。何处曾经同望月,樱桃树下后堂前。(1)” 落款是,芳菲,杨皇贵妃的乳名。 陆昭衍蓦地有些神思恍惚,他敛了敛神,正色道:“洛娘娘客气,那是昭衍该做之事。” “该做之事?”洛文珺黛眉微扬,“何为该做之事?本宫同你直说罢了,那晚来极乐宫的本该是平川公主,乍见靖章王前来,本宫倒很是讶异。” “娘娘坦诚,昭衍自然不会隐瞒。”陆昭衍依然是一种看不出表情的端然神色,“那晚昭衍本是要去寿康宫请安的,未料到门口,竟看到瑜德妹妹穿着宫女服饰要从角门那边离开,心下好奇,便过去问了下,原是要去极乐宫还娘娘清白。” “瑜德虽是公主,然就算在寿康宫内亦是小心翼翼,侍奉之人里应是被王皇贵妃安插了不少人手。”洛文珺道。 “正是如此。且郑皇后事件后,父皇对瑜德妹妹也是冷落了,她在寿康宫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没有禁足诏令,其实也差不多了。那晚若真去了极乐宫,怕日后也少不了是非。” “于是你就替平川公主来了?”洛文珺面如薄冰,“倒真是兄妹情深。你这样做,倒是不仅保全了本宫,还卖了平川公主,甚至是太后一个面子。” 陆昭衍不置可否:“身在是非之地,昭衍亦只想保全自己。” 保全自己?洛文珺突然闻听此言,虽不觉得意外,却不自觉地对眼前这名英姿勃发,气质高雅的皇长子生出了些许的怜悯。 她的眸光从陆昭衍身上轻轻划过,轻笑了一声:“那靖章王今日前来锦墨轩,莫非真只是为讨杯香茗?” 陆昭衍笑道:“自然不是。今日来此,是希望娘娘可以答应昭衍一件事。” 洛文珺扬眉,明明是素净的脸庞慵懒的神情,那凤目一闪,却生生就有了耀目的光彩:“靖章王可是救了本宫一命,这样天大的人情,未知本宫可否还得起。” 陆昭衍依旧笑容端然:“一切只看娘娘心意。” 他迎着光,那双沉黑色的眼睛变得很亮很亮,这让洛文珺看不出这笑意到底有没有进入到眼睛内。只觉得他下颚线条明明要比赵王和雍王都来得坚毅许多,然一笑间,又生出不一样的儒雅温润。 洛文珺稍稍正了正身姿,面容如冬日檐下剔透的冰棱,“你且说来听听。” 未料陆昭衍却跪下来,极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方对满面诧异的洛文珺道:“昭衍请求,洛娘娘可以收昭衍为养子。” 洛文珺霍然起身,她生得高挑,这般站起来,便遮住了一部分光线,背光而生的人影如鬼魅,长长地投到对面的墙上。 陆昭衍依然跪在地上,只是略略抬起了头,平静地与那双凤目对视。 洛文珺并没有掩饰住自己的讶异与不解,然片刻过后,她便端端正正地坐下来,笑容如初春冰雪初融:“既如此,便过来替本宫研墨吧。” 陆昭衍依旧只是一笑,答了声“诺”,便起身到了案几侧。 离开锦墨轩,洛文珺也没有立刻回极乐宫,而是先送重夕去了迎仙宫。 谢贵妃平日里人缘好,地位又高,这时候正有好几个住得近的娘娘来迎仙宫说笑。 洛文珺刚牵着重夕的手进到明瑟堂,谢贵妃便亲自迎了上来,拉过重夕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方道:“瘦了。” 洛文珺笑道:“可见妹妹不如姐姐会照顾人。” 重夕不好意思地低头,柔顺如水:“是重夕自己不好,贪玩贪凉。” 李嫔的笑声娇俏俏的,像她年轻的脸容一样鲜妍动人:“你看宜城公主生得多温和,若非亲眼看到,可真想不出还有那么刮辣的一面。那天晚上几句话就把王皇贵妃给气到了。” 她这几年娘家发达,自己亦是相当得宠,为此王怡洵没少给她下绊子,那福子便是特意安排到她身边当眼线使的。李嫔前些日子还在琢磨着怎么把这麻烦给打发出去,未料洛文珺这事一出,那福子自己给自己找了条死路,倒是了却自己一番心事。 洛文珺和重夕却有些吃惊:“宜城公主?” 陆瑗修笑容满面道:“洛娘娘和重夕妹妹还不知道吧,父皇已经把重夕妹妹封为宜城公主了。” “有这事?本宫和重夕竟都不知。”洛文珺道。 “父皇本是想诏书下来时给重夕妹妹一个惊喜。谁料刚才来这边小坐,各宫娘娘都在,说起重夕妹妹大家都赞不绝口,父皇一高兴,就提早说了。册封诏书应当这几日就会下来。” “宜城郡与义阳郡一样是大周的富庶之地,封宜城公主,还是这几日就封,淑妃娘娘大约要生段时间的闷气了。”崔婕妤以丝帕掩嘴,笑得一对眼睛跟月牙儿似的。 “正是。谁不知道她过去小贩女儿出生,娘家还是这几年借着给皇宫采办才富起来的,到底还是商人之后。”李嫔冷笑道,“且她当年和洛姐姐关系多好,一上位就踩高拜低,妹妹我是真看不过眼。” “灵蕙妹妹切勿这样讲,大家都是姐妹,淑妃娘娘哪里会生气呢。”洛文珺道。 “洛姐姐说得是,淑妃娘娘在皇上面前那般乖巧温顺,自然不会不高兴,指不准还要抚琴高歌一曲。”李嫔扬眉一笑,“只是可惜皇上听过洛姐姐的琴音歌声后,淑妃娘娘约莫得孤芳自赏了。” 重夕被李嫔的话逗得想笑,却也只能忍住。李嫔爽利痛快,亦非势利之人,讽刺刘怀玉纯粹是看她平日作为太过市侩,对洛文珺倒很是亲热,因而自己见她也多了份亲切。 “好了。”谢贵妃喝了口茶忍下笑意,又看看重夕,温声道,“不过极乐宫那晚的事,本宫倒一直有个地方不解。那日重夕是否发现什么,才能一直那般笃定地说洛妹妹是冤枉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只是重夕发觉那叫进宝的奴才瑟缩瘦弱,皇宫西门那边距极乐宫又很有一段距离,追捕侍卫那么多,武艺高强者尚不能确定能否逃脱,他竟直直就入了我母妃寝殿,当真是神通广大。”重夕道,“另外一点重夕也提醒父皇了,便是那同心结的材质,那么好的东西,当初一进贡过来,便被皇贵妃都要走了,连迎仙宫都没有呢。” 在做的众娘娘闻言皆一愣,继而彼此之间会心一笑。 李嫔笑意盈盈:“公主真是心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