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你怎么来了?”重夕问道。 鸢尾是去年皇帝拨给极乐宫的那批宫女内颇为伶俐的一名,洛文珺和陆重夕都相当看重,着意栽培,如今已能帮衬着紫砚玉墨办些事了。见她神色匆匆,重夕心里已是“咯噔”一声。 “回公主,方才昭仪娘娘与皇上用完膳,陪着出殿门时在台阶上滑了下,一下子就摔下去了。” “母妃没事吧!”重夕闻言顿时大惊。 “太医已经过去了,娘娘说不碍事,让奴婢别来打搅公主。可是奴婢看着娘娘从那么高台阶上摔下去,实在担心得紧。”鸢尾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后头跟着进来的明烟颇为狼狈,手里端着酸梅汁,罗裙上也溅了不少起来,听了鸢尾的话,道:“难怪方才鸢尾这么神色匆匆的,还和奴婢撞了起来。公主还是回去看看娘娘吧,极乐宫台阶那么高,万一哪里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瑗修也这么认为,好声安慰了几句,便让重夕赶紧回去看看。 华音殿内洛文珺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额角处有几块淤青,手臂也擦破了,比较严重的是脚,肿了一大片起来,海太医正在一旁诊治。 “母妃,你怎样了。”重夕眼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没什么事,皮外伤罢了。”洛文珺笑着想起来,不料扯到了伤口,痛得一声低呼。 “娘娘小心,虽没伤到骨头,但娘娘多处碰伤扭伤,需要卧床静养,切勿多动。”海太医赶紧制止。 “母妃怎么就摔下去了?” 洛文珺笑笑:“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没站稳滑了一跤,倒是把你们都惊到了。” 他开了一堆止痛活血散瘀的药膏,一一告知紫砚玉墨如何使用。 洛文珺也不甚在意,只是拿着面镜子细细端详自己,在额头那的淤青处看了许久,方问道:“太医,你看本宫额头这里可会留疤?” “娘娘请放心,这里没有破皮,用一些散瘀药过几天便会好,完全不会留疤。”海太医道。 “那就好。”洛文珺松了口气,“皇上啊,最在意本宫这张脸。刚才他怕本宫刺心,没好意思问,本宫自己是知道的。” 重夕这才发现陆文湛并不在这:“母妃不是和父皇一起用膳吗?父皇人呢?” 洛文珺神色暗了一下,海顾信赶紧道:“回公主,方才王皇贵妃说自己胎动的厉害,希望皇上去陪一下。” 洛文珺依然是笑吟吟的:“龙嗣为重,你父皇便先去毓宁宫了。” 重夕如何不明白母亲眼中的失落,但如今的自己,要做的也只能是争气些,公主得父皇宠爱多点,母妃在宫中地位也高些。 素婉的惨叫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响起,浓稠的血腥味随着缕缕晨光在紫寰城内诡秘地弥漫开来。 她是在睡梦中被痛醒的,起身时血已经把床单都浸透了。 皇上匆匆赶到,采芝园内太医忙着进进出出,间或有女子哀哀的哭声传来,一声一声,再听不出半分往日的趾高气扬。 陆文湛心头一紧,拔腿就想往里面走,被一同来的王皇贵妃一把拉住:“皇上万金之躯,切不可进如此血腥之地。” 王怡洵又一指忙着指挥太医宫女的谢柔云,冷声道:“人是在你宫里出的事,贵妃,你就没半句解释?” 她最近胎象有些不稳,吃睡都不大好,容貌憔悴许多,然在层层胭脂水粉掩盖下,依旧是气势十足。 谢柔云于是走上来,跪下来行了礼,不疾不徐道:“太医在尽力保胎,臣妾不好说什么。人是臣妾宫里的,出了事,臣妾有照顾不周之责,还请皇上责罚。” 皇上见谢柔云虽语调平静,然而发髻松散,脂粉未施,身上亦只是披了件锦袍。许是受了些惊吓,面色也有些发白。 他知道谢柔云平日极在意形象,自己还从未见她这副模样,想也是匆匆赶来的,长京城春日的深夜与凌晨还是很冷的,谢贵妃一双温软娇柔的手冷冰冰的,心中倏然一软,上前一步扶起她:“你看你,满口责罚不责罚的,朕又没怪你,起来说话。” 又解下自己的薄披风给她围上,温言道:“平日里最怕冷的人,这会儿可别冻着了。” 皇帝的话让谢贵妃眼一酸,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下来:“皇上,臣妾是真不知怎么了。素婉自有了身孕,臣妾自问也是尽心照顾,早上太医还说胎象稳健,谁知一晚上就这样了……” 她极力稳住声线,拼命拭掉连绵成珠的泪水,平日里端挺的身姿如今像失了主心骨般柔弱,却还强撑着世家闺秀的样子不肯软下去。 皇帝在看她这番模样,反是心疼不已:“你看你,素常在流产,你却哭得这样伤心。你这个人,就是心太善了,朕都没说什么,就把责任往身上揽,这年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父皇是没说什么,可就是有人什么都没弄清楚呢,就要母妃解释,母妃能怎么办?” 冷脆的女声倏然响起,陆瑗修衣饰整齐,面容端然,扶着小宫女的手,稳稳迈入屋内。先以厉烈目光扫过众人,方对皇上行礼。 “卫国公主这话说的,本宫也是一时心急,并没有怪罪谢妹妹的意思。”王怡洵对上陆瑗修薄刃般的眸光,不知怎的心跳便慢了半拍,调整了下呼吸,方不疾不徐说道。 陆瑗修纵然地位高贵,但平日里对长辈的礼仪都是做全的,哪怕一个最末等的更衣也要恭恭敬敬行礼,唤声“娘娘”。 然此时她只是睨了王怡洵一眼,随意行了个礼,便对皇帝道:“方才看到各宫娘娘派来的人都已经到了,在明瑟堂那等消息,女儿已经吩咐明烟备了茶,父皇也去那边坐会儿把。这儿地方小人手多,有母妃和女儿在就好了。” 陆文湛颇为担忧地朝素婉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但是随即王怡洵在浓稠的血腥味中干呕了一声:“皇上,这地方臣妾待着真是……” 她欲言又止,陆瑗修便冷笑一声:“王娘娘千金之躯,实不宜在此血污之地,父皇,快陪王娘娘出去透透气吧。” 陆文湛这才应了声“也好”,搂着王怡洵出去了。 陆瑗修直至皇帝的身影看不见了,方转向谢贵妃,问道:“佩兰呢?” “我怕里头的人照顾不周,让佩兰进去看着。”谢贵妃抚了抚脸侧垂落的一丝鬓发,无力地歪在一张梨花木躺椅上。 “这么多太医宫女都在,母妃竟然还担心照顾不周,真真好笑。”陆瑗修冷哼一声,吩咐身边的小宫女给谢贵妃梳妆,“今儿出了这样的事,这后宫多少人会过来,母妃就这副样子,是给她们看笑话的吗?” “你素娘娘突然胎象不稳,本宫也是心急,赶紧就过来了。太医方才还说幸而发现得及时,还能救一下。”谢贵妃道。 陆瑗修叹口气,也不答话,起身去素婉的房间探视,过了片刻方回来,见谢贵妃已经梳洗得差不多了,方道:“母妃对素娘娘还真是上心,不知道的人见了,得夸句姐妹情深了。” “她是我身边出来的,又住迎仙宫,有什么事情我总归是不能不管。” 陆瑗修却是道:“素娘娘平日里什么样娘都忘了吗?颐指气使目中无人,若非我们抬举,哪里有今日的地位,怎么她那么大一个人,有什么事母妃反倒总替她担着?” 她话音刚落,突然一股浓郁得让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柔云心头一紧,随即便见佩兰匆匆跑了出来,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回娘娘,回公主,素常在的孩子保不住了,太医说,他们已经尽力了。” 谢贵妃闻言如遭雷击,面容一瞬间颓然了下来,只呢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方才还说可以救一下的,怎么突然就保不住了。” 佩兰与素婉自幼一起长大,此刻也是泪流满面:“回娘娘,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血是止住了,可方才又突然崩漏了,太医,太医也只能拿掉孩子,不然大人也保不住了。” 陆瑗修慢慢抬起头,见素婉房间里的人正将一盆一盆腥臭的紫红色液体端出来。素婉方才还在哭着,此刻却已是悄无声息,死寂一片。 她伫立许久,直至有一盆血糊糊的肉团被产婆端着匆匆从眼前经过时,才终有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在那张皎月般的脸上划下两道湿痕。 因着胎象一直很好,这般突然流产,陆文湛下旨太医院务必好生查探原因。 然对素婉,他除了颁下一些赏赐加以抚慰外,却是再无任何表示。甚至连看也没有去看她一眼,只派陈靖过来安抚几句,让她好生休养。 洛文珺那晚因摔伤而没有去迎仙宫,是重夕与紫砚一道去的。待凌晨时分重夕将素婉流产之事告知她时,洛文珺的表情却很是玩味。 她只是道了声“作孽”,便也不再多提一字,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她虽不喜见到,却早已预感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