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齐站在石桥上,正觉得四周虫鸣流水甚是妙不可言,左侧传来阵阵脚步声,侧身看见南行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走过来。乍一看眉目有些熟悉,又没什么印象。 景礼见了他的容貌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他们兄弟长得倒是挺像,生的极好,哪一处让人瞧着都顺遂。只不过晋王爷身上端的是皇家子嗣的贵气,这一位跟这站着,剑眉星目,玉冠束发,倒是多了一份随性。可真是怪了,她小半辈子没见过几个权贵,今儿一气遇着三位王爷,于是她老老实实矮下身行礼: “见过王爷” 明齐看了一眼宋南行,他忙道:“这是景礼姐姐,是景夫子的妹妹” 他嗯了一声,叫她起来。“难怪我瞧着眼熟,和景视生的挺像。怎么,他没来?” 她说没有,“南行说王爷带了些南边的玩意,这孩子记着我生在姑苏,特特让我来瞧瞧。这么的……就进府上叨扰,实在是失礼了” 他倒是满无所谓的样子,“我这没那么多规矩,这园子少有人来,这样好的景致没有人瞧也是暴殄天物了”,他想了想又道,“我原想设个宴贺你哥哥杏榜提名,又想着临近选试了,还是避一避嫌才好。且等日后吧” 她低头称是,一定程度上东陵王算是他们的主家。这个且不论,他对她们家也有恩,给他们一方遮头的瓦片,给景视西席的差事,好让他可以安心读书不用为了生计奔波,虽然对他来说也许只是说一句话,但她是知恩德的人。于礼她和母亲都应该早些来谢恩,只是一是身份有别,二是……这位王爷确实难觅踪影。大江南北的,哪儿都爱去,就是不乐意在繁华富庶的长安城呆着。 宋南行拉着她告退,他点了点头,自己掖着手往外逛去了。她看着他的背影,赞叹道:“真是如金如玉的人,心也善” “是啊”南行十分同意她的观点,“王爷说再过几年,他就带我往外游历游历。您瞧,我跟着千牛卫的小谢将军练了好些日子的武艺,往后也可以护卫王爷” “真的?”她羡慕极了,“我这么些年都没出过长安城” “哪能啊,姐姐幼时从姑苏北上,肯定有许多见闻” 景礼看了他一眼,叹道:“那也是没法儿了才到这儿谋个生计,一路上孤儿寡母的,尽忙着赶路了” 宋南行吐了吐舌头,他年纪虽然不大,却差不多和景礼一般高,当即身子一挺,凛然道:“那等我以后,也带你出去玩,咱们上漠北草原骑马去” 她笑,“那好,我以后还多你这一重靠山哪,没白疼你” 说着就到了宋南行的章华院,他请她进去坐。自己却去了卧房,半晌才扭扭捏捏的捧了个袱出来,放在她面前。景礼摸着那包袱上描金的暗纹,惊讶道:“给我的?” 他说是,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看?” 景礼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觉得好笑。伸手打开了包袱,里头是一件杏红石榴裙和淡黄的短襦衣,衣上的团花刺绣色彩清雅,极为精美,景礼忍不住拿手摸了摸,“这花儿比真的还好看” 宋南行忙道:“这是苏绣,我特意……”,顿了顿又道:“是送给姐姐的生辰礼。 景礼看看他,听南行继续说,“我见姐姐整日布衣荆裙,青苏姐姐说女子总是爱美的,就……” 他还是挺不好意思,半大点的孩子,有这个心就值得她珍视。她也是少年失怙,但仍有母亲兄长陪伴。南行幼年父母双亡,虽然长在王府,但到底身边没有亲眷,孤孤单单长到这么大。为这个她愿意把他当成幼弟多照拂些。没什么比被人重视更让人开心的事儿了,她摸摸他的头,道:“多谢,我很喜欢。” 于是他笑起来,一溜小跑又叫人捧出许多糕点来,桂花糖糕,桃酥,还有时下流行的金乳酥,…… 出了王府已经快要日暮时分,南行叫人套了马车,又叫了个婢女跟着她,捧着衣裳和一大盒子各式糕点。她居住的光德坊还有些距离,过了通义坊远远听见西市闭市的钲声.她接过东西,向那婢子道谢,示意她快些回王府,否则怕到了夜禁时刻坊门关闭。 四月初就是朝廷定下的吏部选试的正日子。考中了才能为官,要不然还得四处奔波讨生活。等到了传来消息景视已过吏部选试时,景礼和李氏的心才算彻底安定下来。直到街坊邻里纷纷上门贺喜,才回过神来招待众人。李氏被众位妇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少都已提起了家中族里未嫁的女儿。景礼哭笑不得。 又过了几日,景视和李氏正要商量办一桌像样的席面请朱夫子过来谢师。却早一步收到了夫子下的帖子,邀他们过府说话。 景视赶忙备齐了礼物,带着景礼去了朱府。甫一进门,却见门前马厩里停了几匹好马,几个长随小厮在一旁说话。想是今日还有别的客人。一进中堂,却见东陵王明齐坐在上位,连着南行也在。 南行见到景礼心里一喜,忙起来跑到她跟前问好。景礼也高兴,只是当着满屋子的人不好失礼,偷偷的给他使眼色。朱夫子的夫人李琴娘带着侍女笑着进来,道:“托王爷的福,今日有新鲜樱桃,我已吩咐了厨下中午做樱桃毕罗。你们可有口福了”。 转而道:“探花郎必是不稀罕的,新科进士的樱桃宴,圣上必是赏赐了极好的樱桃。”景视忙道不敢。 琴娘又拉着景礼道:“景丫头可好久没来看我了”。景礼不大好意思,恭敬的叫了夫人。景视跟着朱夫子读书时,景礼时常跟着。夫子便叫他督促着景礼读书,偶尔也亲自过问几句,也算半个师傅。而琴娘喜她性子讨巧,也教过她几日琴艺。景礼跟着景视给夫子行了礼,又给东陵王爷行礼。 夫子笑道:“王爷是第一次见景视的这个妹子吧” 明齐笑了笑道:“之前倒也见过” “哦?” 明齐对朱夫子倒也很尊敬,解释道:“前几日在王府内,偶然见过” 夫子大笑道:“这个小丫头,满长安城都叫她逛遍了,竟也没落下你府上,定是贪你府上奇巧景色。” 景礼有些脸红,却也辩道:“王爷府上江南风韵极妙,我也算是借景一解思乡之情,夫子却要笑话我。” 琴娘笑着拉过她,“不理他们,咱们去说咱们的”。到底是他们男人间说话,景礼行过礼就随着琴娘出了中堂。往内院去了。留他们自在说话。 景视是南行的夫子,辈分又差了一层。南行笑着去给他行礼道贺,“还没贺夫子金榜题名之喜”,明齐也道:“南行连带着我那份一齐贺了吧!”。 朱夫子让景视坐下,问道:“这几日访了许多同科举子吧。你日后仕途上,同科的进士必是会互相照应些。你的性子我是放心的。” “你与王爷交好,外头难免会有些闲话?”夫子问道。 明齐慢悠悠的道:“幸而我不大过问政事,也没什么根基。旁人又说的了什么呢” 景视也打趣道:“众人皆知,这位是出了名的闲散公子,我倒是想有些助益,却是没这个福气了” 明齐一挑眉,半是叹道:“想不到我竟也叫人嫌弃了。” “岂敢岂敢”众人都笑起来,南行对景视喜滋滋的说道:“夫子,王爷说下次离京时也带上我,我也能出去游历了” “这是好事”。朱夫子想了想问景视道:“你家里也是姑苏的,离吏部授官还有些日子,不打算归乡看看?” “姑苏只剩下景家的宗族,也没有什么可亲的人,没甚意思”,夫子点点头,景视父亲死后,宗族里对他们孤儿寡母并不好,才不得已进京谋生。不过他想起景礼前些日子提起的人,倒一时有些疑豫了。 “夫子面子可真大,竟让王爷登门”,景礼不禁叹道。 李琴娘笑道:“东陵王爷倒是全没有王爷的样子,倒比寻常贵公子还可近些”,她点点头,朱夫子盛名在外,不少官宦世家都争着请他去给家中要备考的小辈指点一二。因此朱夫子夫妇二人,虽没有官职在身。在长安世族中也是颇受尊敬的。李琴娘也常常受一些夫人的邀赴宴交际。也知道不少新闻。她也喜欢和人说道说道,提到这位东陵王爷,她是极有好感。 对景礼说道:“他也算是我瞧着长大的。虽贵为王爷,但母妃自小不在身边。圣上又不宠爱。孤零零长这么大,也是可怜。” 明齐这样的人于景礼来言可算是天人了。一时听到他的事,难免有些好奇。“母妃不在身边,是……” “这在旧年也算是一桩闹得沸沸扬扬的事。那时候满长安皆知,明齐的母妃本是圣上龙潜时的原配。只是圣上登基之后却没封后。往后就更奇了,明齐六七岁上头,竟闹到圣上当庭呵斥她,将她贬黜,挪到行宫去了。没几年,她就在行宫过世了。世人常说明齐不得圣上宠爱,也是为着这个缘故” 景礼听的认真,问道:“因此王爷才不愿在京里待着吧” “可不是,皇家兄弟姊妹间关系又不亲近,他到宁愿在外头游荡着。旧时我跟明齐的母妃也是闺中好友,那是个极好的人呐。她去后,我也想着要时常照拂照拂他。”李琴娘提起故友,有些感慨。 景礼也听的唏嘘不已,因想着他十岁起便爹不疼,又没娘爱的。虽皇家烈火烹油的富贵,想来他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只是现在看着又觉得通身没有什么抑郁之气。真是难得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