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多了一个人,景视便想着再开一间房。店主为难的表示,剩下的三间上房都给您了,下头瓦房里的通铺还有空位,十个钱就可住一晚,您看? 于是在哪都凭着特权单独住一间房的明王爷被迫多了宋南行这么个小累赘。 景礼和宋南行边叽叽喳喳的聊着方才杨昭的神勇边上二楼,明齐在后头跟着,正觉得好笑,却见拐角处似有一角衣物闪过,像是念娘的裙边。 才疑惑着,念娘便从角落中走出来,注视着景礼一行人。神情似笑非笑的。 景礼毫无察觉的继续走,明齐脚步一转,往念娘走去。 她嘴角微微上扬,浅笑道:“怎么,王爷该不会看上这么个小姑娘吧” 明齐挑了挑眉,一面做思忖的样子,一面道:“我实在想不到我是做过什么事情,才能给你留下这么个禽……” 他停了停了,觉着还是给自己换个柔和点的词,“风流不羁的形象?” 念娘笑起来的时候,从不会让人觉得她高兴,她一双眼睛的媚态浑然天成,却也总是带着冷冷的疏离。她说:“我忘了,王爷对谁都是很好的”。 明齐叫饶:“得,人家正经人家的小姑娘,比不得咱们风雨里来去的,别浑说罢” 她收起笑容,反复斟酌着比不得这三个字,而后脸色冷起来,轻描淡写道:“是比不得” 他总是在某一时刻对念娘这类女子叹为观止,因为他向来不知道念娘到底在想些什么,脸色变化之快,有如七月江南的天。当然也懒得去细究。 她也很快停止这个话题,正色道:“方才收到消息,楚王爷也离京了” 明齐皱了皱眉,念娘却接道:“这回人是奉了皇命剿匪来了,可没那闲心给你找事。” “剿匪?” 念娘点头,“不日将有别国使臣出使长安,近日京畿附近的几个山匪,闹得有些大” 他想起孙尚的事,照他的说法,逃了一日多就遇到景视了。 算算他每日的脚程,那伙山匪大概就在这附近的某一片山林中。山匪他不关心,头疼的是明亭。这小子死追着他不放,前前后后也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烦。这才让集云楼的人盯着他的动向,这可倒好,保不齐又给撞上。到底是亲兄弟吗。 念娘适时道:“消息上说,楚王爷五日前离京,这会子怕离我们不远了” 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懒懒的靠在围杆上,“听你的意思,我还怕他不成” 念娘似笑非笑,“不怕吗,你想独善其身,顾及兄弟情义,人家可不顾” 顿了顿又道:“楚王爷果然是聪明,知道谁是真正的敌人” 明齐叹道:“我可真没那意思”,奈何人家就是死活不信。 “那又如何,你家里那位心心念念要把‘东西’留给你,就算你固辞不受,‘东西’到了他手上,他心里就能舒服吗” 念娘说的透彻,还真是这个道理。明亭又是个极要强的性子,再加上赵贵妃成日间的吹耳旁风,真是躲到天涯海角也不行。 “那要是你,怎么做” 念娘秀眉一挑,“当然是杀了你” 明齐眼皮跳了跳,叹道:“作为女子,就不能保有一颗良善之心?” 念娘却点头道:“楚王爷确实很良善”。 所以一直想办法揪明齐的错处,好让老皇帝心甘情愿把他放在心里面最合适继承大统的那个位置。 可是明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错处,他不参与朝政,不参与党争,根本没有动摇根基的大错。 这点明齐很同意,真想让他死在外头实在很容易。 他叹气:“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明日一早便往渡口去,漕帮的船应该快到了” 念娘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却行几步便停下来,微微撇过头,露出美好的侧颜,语含嘲讽:“对了,那个孙尚,酒色浸淫,一等一的好色之徒,你可得看好你那小姑娘”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袅袅婷婷的走了。 明齐扶额。他怎么觉得在她眼中,他是比较好色的那一个? 景礼贴在门上,也听不大清外面再说什么,隐约听见个‘东西’什么的,也不知甚解。只突然一个“杀”字清清楚楚倒进耳朵里,倒吓了一跳。 李氏好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景礼皱着眉头坐回去,“不知道说什么呢,不会吵起来吧” “你对王爷他们好似很感兴趣”,李氏若有所思道。 她想了想道:“只是觉得他们都很……有本事” 李氏点了点头,景礼都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她却突然出声:“咱们和他们,都不是一路人”,李氏指了指外头,“就像他们说话,咱们也插不上话” 李氏尽可能说的委婉,景礼却是一怔。 李氏语带叹息,握住小女儿的手,道:“咱们到了姑苏,事情了了就回长安去。你哥哥要授官了,你可也不能像往日般胡闹了,都是大姑娘了。” 景礼脸上有点烧,好像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被看破一样,也不说话了,也不向外头张望了。只低着头卷着衣角。 她这里还在胡思乱想,念娘便已推门进来了。她的性子着实冷淡了些,往日在船上,李氏也都是礼貌的与她问好,除此也没有多话。这次也不例外。 没想到念娘却顿了一下,微笑着坐下来。 连正在失落的景礼都有些不解的抬头看她。 念娘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来,笑着道:“多谢你今日替我解围,小小礼物,还请不要嫌弃” 景礼简直受宠若惊了,念娘这样笑起来,真正的让人觉得神魂颠倒。 她赶忙接过来,只见杏色的香囊上绣着暗莲花纹,并没有过多的花样,反倒觉得简洁秀致。底下穗子上还坠了一颗小巧圆润的白玉。 香味也不像寻常的花香药香。念娘是胡人女子,大抵是胡人的香料。只是西市的惯常见的胡商卖的香料味道过于香浓艳俗,简直是刺鼻了,但这个不是。虽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只觉得清清淡淡的好闻。 她递回去,摇头道:“这却有些贵重了,我也没做什么,哪能无功不受禄” 念娘却道:“这便是嫌弃我了” 她赶紧摇头,念娘又拿出一个深紫的香囊出来,“这里头的装填了几味草药,这药香有安神之效,给夫人正合适” 李氏却要推脱,念娘轻抚住她的手。“权当是见面礼,夫人莫要在推辞” 再要推拒就未免叫人说不识抬举了,于是景礼和李氏便谢着收下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颠簸了一天也甚是疲累,便各自安寝。景礼看着念娘的身影,只觉得她刚才的笑颜,天下竟有生的如此标致的人。心里也是十分羡慕。 念娘说那香囊安神,确是觉得味道清雅,隐隐一股药香,闻着觉得通体舒畅起来。夜色渐深,屋子里油灯又昏昏暗暗,一时真有些困意了。 她喜欢闻那个香味,就把香囊搁在枕头底下。桌子上油灯灯芯爆了一下,摇摇晃晃的一点光亮在灯油燃尽后也熄灭了。 念娘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夜深了,歇了吧” 景礼这一觉睡得很沉,只是后半夜做梦有些不安稳,老觉得眼前有昏暗的光亮,有人在跟她说话似的。 她心烦,人说一句她便应一声,可那人没完没了的,她就翻了个身蒙上脑袋还想继续睡,可是那吵嚷声竟越来越大,从清浅的人声渐渐变成阵阵的马蹄声,简直像把她栓在马蹄上,马蹄声直直灌入脑子里。 景礼突然惊醒,喘了几口气,等静下来的时候,觉得床板都有些震动,再一听,外头竟然真的有哒哒的马蹄声。 眼前突然亮起油灯,原是念娘已经披衣起身,想是抹黑添了灯油。她的脸在油灯下隐隐绰绰的,见她也醒了,皱眉道:“好像有人来了” 这里地处官道,有车马行过是太寻常的事。景礼觉得没什么大事,大概是念娘行走江湖,为人谨慎罢了。 她睡得有些浑浑噩噩的,才要出声安抚念娘。便听见外头院子里一阵烈马嘶鸣声,紧随而来的一阵霹雳乓啷桌椅板凳的砸毁声。 一道高亢粗犷的男声在外头响起。 “都他妈给老子出来!江海帮点人!” 这下她彻底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