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隔日一早,芸娘站在篱笆门前送他们,拉着景礼道:“怕是你娘和兄长要担心,要不我就多留你几日” 景礼拍拍芸娘的手,爽朗道:“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您呐” 芸娘笑道:“好,好。” 明齐和景礼沿着小道走出半里,回头还瞧见芸娘清秀的身影站在篱笆前,衬着四周的高山翠林,门前的小灯笼随风而摇,让人生出几分落寞。 “桓小子这就要走?” 一路上行走,碰见村里人,便要停下。因每个人都要询问明齐一句,他也耐心的答,稚子们见了他便往身上扑,软糯的嗓子要下回来带些村里没有的东西,他也一一应了。末了遇见嗓门大的李嫂子,还要谦和的多嘱咐一句“多照顾照顾我娘。” 如此走出启宁村也已费了不少时辰。启宁村居深山环抱之地,出了村子便要进山,改走山路。一会蜿蜒而上,一会又是陡峭的下坡,景礼不是山里长大的,走的十分费劲。碰见实在难走的路,还得靠明齐拖一拖,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明齐完全像拉着幼子行路一般,混不在意。 “王爷,这地方你怎么寻到的”这山路简直不能称之为路,这一条竟盘绕交错着数不清的老树根,远望去黑色连绵,密密麻麻的可怖。 “启宁村本就是有的,大晋户籍严格,我无可能生生造一个村子出来。这里是我游历时偶然遇见的,因地方偏僻难行,许多人都已经搬离。倒是适合避世。” 景礼听他说话,一个没走稳绊着树根,惊呼着朝前倒去。明齐为了将就她走路,一直慢行跟在后面,见此眼疾手快几步跨过去捞住她腰身,景礼哀呼一声,她身子轻巧,又摔的彻底,叫他这么一捞,竟生生像是被拦腰提起来。 明齐扶着她站稳了,景礼脸红了个透彻,怎么说她也快及笄了!她为了不摔方才只能紧紧抱着明齐的手臂,眼下赶紧放开,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明齐叫她甩的生生后退一步,也颇有些尴尬。清咳了一声正待说点什么,却见景礼身前的树根里,卡了个香囊一类的物件。 他俯身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香味甚异。” 景礼见香囊眼熟,摸了摸眼间果然是念娘送自己的那一个,毕竟是贴身的物件,见此赶忙拿过来,小声道:“这是我的。” 明齐皱了皱眉,“谁给你的?” “念娘”,她答道,“在客舍的时候给我的”,她放在鼻尖闻了闻,“香味甚异?我觉着还挺好闻呐” “在宿州城,是谁将你带走的?”他问道。 景礼想了想道:“是成彦吧,我睁开眼就瞧见武成他们了。之前的事迷迷糊糊的,没什么印象。” 她赶紧追问,“有什么不妥吗?” 明齐沉默了一会,才道:“无事,这香囊里的香料大概是西域胡商传来的,颇为罕见。他们的香料味道奇特,只是不适合久闻。你还是不要随身携带。” 景礼点了点头,把香囊收好。 “那也得告诉念娘,让她以后不要调配这样的香料了。” 这山中少有人来,竟也叫人踏出一条路来,两边的松木也识趣,一株株顺着道路生长。沿着这直路走了一段便至尽头,又是个下坡道,对面的小山头上,立着一间破败的木屋。 明齐往木屋走去,到近前却不进去,脚步一转走向一旁凸起的土堆。景礼跟过去,见是个普通的坟。有墓碑,却无字。 明齐不知从哪摸出三炷香来,燃上略拜了拜。也不多话,起身对景礼道:“走吧。” 她跟在后头奇道:“是什么人?” 明齐道:“寻常人。” 他解释道:“这村里原有一对老夫妇,丈夫无疾而终,葬在这里,那位老夫人便在这里建了一座屋,守了十二年。” “这个,是合葬墓。” 风穿过山峦和密林,掠过繁盛的枝叶,阵阵杂音回荡不休,像是阵阵孤魂的哭嚎。惊起一片栖鸟。景礼方生出的那点忧思被吓了回去,惊道:“什么声音!” 明齐侧耳听了听,认真道:“也许是……野兽。” 景礼睁大了眼睛,声音有点发抖,“真的有?” 明齐一本正经,“原本确是有的。” “自我占了这个山头,便没有了” 景礼:“……” 景礼堪堪翻过一座山,听见有绵绵的水声。出了密林,外头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明齐道:“歇一会,沿着溪走,便有村镇,可雇车马。” 景礼应声而坐,裙摆上沾的全是树叶和尘土。 她看着背对而立张望地势的明齐,鬼使神差的正经道:“王爷”。他转过身看她。 “为什么你不去争……那个位置呢” 天底下多少人为了争一点点权势挤的头破血流,且说长安各坊的坊正和西市的市正,那也是成日里仰着脖子走路。而居然有人生在天阙,却喜欢往市井里行走? 他笑道:“争什么?” 景礼想着反正四下也无人,便索性道:“圣人之尊,帝王之位” 他又问:“帝王之位是什么?” 景礼想了一会,犹疑着道:“天下?” 明齐笑起来,“我父亲端坐在明宫朝晖殿内,可是他几十载鲜少踏出长安城,怎么能叫坐拥天下?” “明宫那片天,是大晋权势之天。可是于我而言,这里,山川河水,市井荒村,也是天下”他微笑道。 沿着溪水往外约莫走了小半日,零零散散见到些村落和人烟。中途停一个稍稍繁华点的村镇用了点简单的饭食。明齐此次为掩人耳目,没有叫人跟随。只能自己出去雇车。 可是没有马车。 大晋虽然用马比前朝常见了许多,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养的起马匹的。就连官阶略低些有没有家族荫蔽的官员,想有马也不是件易事,寻常人家还是牛车驴车更为常用。 更何况这么一个荒僻的村镇了。 明齐这时候就显出贵族子弟的自持来了,他在牛驴之间勉强选择了前者,又重金雇了一位赶车的老汉。和景礼两个人坐在后头的露天的车架上。 道路是土路,这临时雇来的牛车又不像马车那般有帘布木板遮蔽,走快了便尘土飞扬,呛的景礼直咳嗽,落了满头满脸的尘土。明齐人高腿长,坐在牛车上缩手缩脚的,间或时不时看景礼捂着嘴乐,他索性跳下牛车,悠然自得的负手跟着后面。 景礼笑道:“咦,这可叫我不安了,您走路我坐车,哪有这个道理。” 明齐道:“光嘴皮子利索?那你下来,我躺着。” 景礼笑,“那可不成,叫人家看见您一个男子坐车,叫我一个姑娘家跟着,该说您苛刻又小气了。”她还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 前头赶车的老汉听他们说话,乐呵呵道:“二位是要往哪里去?”景礼回过身脆生生的答:“往扬州去。” 老汉道:“倒是不远。再行五里路,有大镇,可换车马。”,景礼松了口气,这要是真靠这个牛车,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到扬州。他又抽了一牛鞭子,问道:“二位是刚成婚?” 她尴尬的不行,结结巴巴道:“……这是,是我兄长。”后头传来一声轻笑,景礼脸红的不敢回头。老汉自知失言:“恕老汉眼拙了。” 明齐悠然道:“还请您快些赶路,我这妹子可要心急了。” 景礼:“……” 又走了五六里,果然有大镇。赶着换了车马便往扬州城方向紧着赶路。到了晚间天色已暗,到了扬州城外十里的一座寺庙前停下。明齐拴马扣门。景礼跳下马车,问道:“为何不走了?” 明齐道:“扬州城即将宵禁,待我们到达,怕是城门已闭。在这寺庙暂留一夜吧” 大晋的大部分寺庙,都可接待一些香客过路行人,无须凭证,收的银钱也少。景礼对寺庙颇有好感,有些地方的寺庙还开有书院,景视年幼时家中贫寒,上不起私塾,在姑苏的寺庙里跟着大和尚读了一两年的书。 有小沙弥前来迎客,带他们去找空屋子。过了山门和天王殿,礼节性的往大雄宝殿布施一番。刚走进殿门前,里头走出两个黑衣男子,后头跟了个华服少年。 明齐和那人对视了一眼,默默生出些宿命的无力感。 来人竟然是明亭。 景礼头一次见他们两个站在一处,这么一比较倒觉得两个人生的真是像。眉眼约莫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穿着气质迥然不同。 明亭笑道,“居然在此处也能遇到兄长,咱们到底是亲兄弟么,真是巧。” 明齐皱了皱眉,“你怎么往这来了。” 明亭踏下宝殿,状似随意的道:“父亲命我剿灭京畿附近的山匪,也真是巧,灭了个山寨,有人竟然认得我,说什么方才在客舍作乱的人。这一细问才知原来是兄长。这路上又遇着个与我同科的书生,才知兄长要往姑苏去。” “竟在这里遇见了。”明亭笑意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