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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在场众人皆习武,耳聪目明,此刻正有一队人马靠近。声音很多,有施展轻功之声,有马蹄声,甚至也有靠双腿在陆地跑动的声音,人数绝不会比此处少。  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不肖片刻已来到近处。只闻“轰隆”一声巨响,一间客栈的墙悉数倒塌。  客栈四周已被人团团围住,风声又起,只见两人稳稳落地,齐齐挡在蓝衣身前,与温情同站一方。  温情一挑眉,对二人笑道:“可是许久不见了。”  来人一男一女,皆是相貌俊美,闻言冲温情拱手一揖。  在场其他人却是神色惊愕,来人虽换了身衣服,面目却是十分熟悉。  红衫黑袍者一双狭长丹凤眼显出几分妖异,便是凤乐;身旁一袭青衣裙衫,眉若远黛,眼波流转者自是云烟。  烈火双目一亮,身体略微有些震动。顾群飞看他一眼,不禁瞪向云烟。  云烟却是看也不看二人,仿佛已经不认识顾家这两兄弟。  沈落枫却有些感叹,前段时候还在担心的人,如今好好立于面前,虽是喜闻乐见之事,却无论如何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司徒景天眉头紧蹙,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温情笑道:“敌人。”  司徒景天道:“你们是蓝衣同党,自然是敌人。来得正好,今日便将你们一网打尽。”  未待温情言语,却闻爽朗笑声自左侧树梢传来。众人目光一转,只见那树梢顶端站立一人,本是柔软树叶,那人却能稳稳站立,树叶毫不变形。  那人一袭锦衣,笑容可掬,竟是“一间客栈”的老板幺陶。只见他手中拿着一物,随手一扔,物品便准确落入众人面前,落地的竟是两捆□□。  只听陶老板笑呵呵道:“这玩意儿便是你们的制胜法宝?已经过去十八年了,你们却没有丝毫进步。”  司徒景天面色一变,未曾想过普通的客栈老板竟是一位绝世高手。  陶老板见四人不言语,便又笑道:“你瞧瞧,你可高估他们了。才这么几个人就将他们吓得失声了,我看你也不必出来了。”  又听一声朗笑,来人内力纯厚。  来人未及露面,却又传来一个声音,道:“你这老头忒不厚道,我们等这场好戏可等了整整十八年,你却不让正主出现。”话语将落,便见二人分别立于另两侧树梢顶端,一人身着黑色劲装,气质成熟稳重;另一人黑衣黑袍,面上戴着皮质面具。  么陶笑道:“想看戏还不容易吗,我请最好的戏班大唱三天三夜,你想听哪出就演哪出,你看如何?”  黑衣人道:“没意思。”  幺陶道:“顾老板当真极难伺候。”  黑衣人道:“你这老头忒不讲理,我要看戏,你竟让我听戏。”  幺陶朗笑,道:“比起看戏,我倒是十分好奇,如今江湖究竟还剩下几个高手。”  黑衣人道:“陶老头,你这好奇心未免太大了些。整天窝在你那客栈里,还听不够?”  幺陶道:“听来的,哪比得上亲眼见证。”  黑衣人大笑,道:“你这老头明明爱看戏,却要别人听戏。”  幺陶又自朗笑,这次他却不再说话,只顾笑。  段叙生却再也没有耐心听二人你来我往的废话,不禁对面具人喝道:“砍断我手之人是你,你竟还敢来?”  面具人冷冷说道:“你认错人了。”  段叙生一愣,黑衣人又笑了起来,说道:“年轻人,连仇人都不认识,你这仇如何能报得成?”  段叙生道:“不是他,莫非是你?”  黑衣人道:“不错,正是我。”  段叙生道:“你倒认得很爽快。”  黑衣人看看段叙生受伤的手,不禁说道:“手还在,看来我低估了医谷老儿的能耐。”  段叙生道:“你不是薛寒衣?”  黑衣人说:“我自然不是。”  段叙生指着面具人,说道:“他是谁?为何那日你做他的打扮?”  黑衣人笑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母亲更加清楚此人身份了。”  段叙生侧目看向卓夫人,却见她露出往日从未见过的神色。  卓夫人愣愣地看着树上这个伟岸的背影,这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怀的身影。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颤抖着声音说:“你……你……竟是你!”  面具人道:“是我。”  卓夫人面色一变,双手竟有些颤抖,紧紧抿着一双红唇,似在忍耐什么。不肖片刻,又咬牙切齿道:“薛斐!”  就听那面具人道:“卓夫人别来无恙。”  卓夫人面色苍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却笑道:“老情人相见,竟是格外眼红。”  闻黑衣人此言,一旁的顾群飞却几乎跳了起来,惊讶道:“你就是侠女卓青?!”  顾群飞一言,在场前辈均是一愣。  当年侠女卓青也是名噪一时,只可惜之后嫁人生子退隐江湖,再不见踪影。  卓夫人沉声道:“没错,我是卓青。当年一腔热血闯荡江湖,也算是有几分薄名。只可惜,我这个意志不坚强的女子,始终过不了情关。”  在场之人,皆是一声叹息,自古情关最是难过,其中必然又是一段伤心往事。  卓夫人双手垂于两侧,双肩跨下,一派颓然神色,只听她说道:“当年的卓青意气风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交了许多朋友,却从不知情之滋味。直到遇上他,少年翩翩,一派英雄气概。”  那日细雨纷飞,江南烟雨朦胧之景。卓青身为江湖人全然不在意细雨落在身上,反倒更爱欣赏路上撑伞众人。油纸伞色彩缤纷,在灰蒙蒙的雨慕之中倒显示出几分不同的姿态来。  卓青一边行路一边欣赏身旁景致,忽而听到一阵惊呼,转身望去,却见一孩童落入湖中,岸上大人不通水性,在旁惊慌失措。  卓青当下纵身一跃,飞身掠了过去,如同一只燕子。眼看就要抓住孩童胡乱挥动的手,倏地从旁窜出一人,将孩童提出水面。  此人的突然出现惊了卓青,一个踉跄,她险些一头载入水中。幸而此人身手矫健,反应亦是敏锐,一手拉住卓青,一手提着孩童,足尖于水面轻点,便纵身跃起,安然落于岸上。  孩童父母感激涕零,那人摆手风轻云淡。  卓青却恼了,头脑一热便向那人一掌袭去,二人竟在湖边打了起来。  卓青在江湖功夫虽算不上顶尖,却绝不差,奈何此番却连对方衣角都沾不上边。一急一恼,招数越是毫无章法。  胜负立分,卓青败,又险些落入湖中,幸得那人再次出手相助。  那天的江南轶闻之中,便有如此一件:细雨之中的江南湖岸,紫色身影轻盈如燕,灰色身手矫健如雄鹰。那灰影面上的笑容比得过冬日暖阳,紫影面上的红晕艳过夏季的姹紫嫣红。  二人同为江湖儿女,自有不少话题,二人结伴行走江湖。与江湖话本中所描述的故事一样,朝夕相对,情愫暗生,山盟海誓,同生同死。  不久之后,侠女卓青隐退的消息传遍江湖,却无人知真正原因。卓青未对任何人说起此事,当时人单纯,少年让她不要对外透露,她便应了。  可惜,幸福不过寥寥数日。  一日,此人要回家。卓青本以为二人同行,不想对方不愿带她归家。卓青又一次听其甜言蜜语,安然在小屋内等待良人归来。  不过半月之后,传来那人大婚之喜。卓青依旧不愿相信那人欺骗自己,赶去一探究竟。  “那人的妻貌美,江湖世家。听说为人既有江湖儿女的豁达,亦是知书达理的深闺千金。我找那人,那人却狠心将我驱逐出门,更命人废了我毕生修为。许是动手那人见我可怜,未下狠手。”昔日决绝模样犹在眼前,狠心话语犹在耳边,卓夫人早已泣不成声。  众人唏嘘不已,段叙生更是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早已陷入皮肉之中。  卓夫人却坚持继续说下去:“遍体鳞伤的我无处可去,没了一身功夫,行走江湖已是不可能。上天犹怜,让我遇到了段家的少主。他见我可怜,便收留我,更请来常大哥不仅医好我浑身的伤,还保住了我一半内力。可惜当时我心如死灰,即便有了这一半功力也唤不起我的斗志。段家少主一直陪伴左右,细心照料,我才一点一点再次活了过来。”  众人听到此处,方才揪起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卓夫人面上也有了一丝笑意,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禁又变得苍白起来。  听者方才放下的心,因卓夫人此刻模样又悬了起来。  卓夫人道:“段郎待我很好,一直说要娶我。而我是弃妇,如何配得上他,便一直推托,甚至一度离了段家。段郎为了寻我,走遍了山川,渡遍了海河湖泊。我心中感动,终是放下顾虑。成亲后段郎待我比前更好,我本以为苦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可是……”  “可是,在诞下叙生第二年。段郎在杭州遇到那负心人,他本心地善良,又亲眼见我被折磨成那般模样,自然一直对那人心存芥蒂。不想没有功夫的他竟单枪匹马前去寻那人,为我讨回公道,可是……可是这一去,归来时却是被段家仆人抬回来的。”  卓夫人早已没了段家堡堡主的风度,犹如一个寻常妇人,哭得满面狼藉。  可即便如此狼狈,她依旧不愿停下来,继续说道:“我得知真相哭得肝肠寸断,对天发誓,让这负心人为段郎陪葬!于是自那日起,我便开始日夜练武,将段家变为江湖门派。我要让那负心汉得到应有下场,我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恶妇。可是我知道,要让那负心人偿命,必须得到其他人的帮助。所以我又开始行正道之事,果然叫我等到一个机会。”  “薛家的□□是我亲手埋下的,薛家最终只剩下断壁残垣,百年世家化为灰烬,大仇终于得报,我终于能去段郎坟前祭拜。可是……”  卓夫人情绪又将激动起来,怒道:“可是这负心人竟还活着!还活着!”  卓夫人虽未指名道姓,众人已明了她口中负心汉是何人。  薛斐却道:“你竟以为是我杀死你的段郎?!”  卓夫人道:“不是你又是谁?段家仆人亲眼所见,当日你一掌拍向段郎天灵盖。他不过是普通人,如何受得了你此一击?!”  薛斐道:“你被骗了,我只你不会相信,但他的死却不是我造成的。当日我与他的确动了手,却也只是推了他一把,他跌坐地上,我便离了。之后听闻他死亡消息,本想去段家解释清楚,却知你绝不会相信我。我只好派人调查此事,找到那个家仆,谁知那人却是个烈性子,竟在我面前自尽了。如此一来,你便更不会相信我了。我没想到,竟成了薛家的祸根,终究是我造的孽。”  卓夫人道:“大错已铸,你便拿我性命去,我卓青本就早该被你家弟子打死。若非如此,我怎会害得段郎英年早逝,你要报仇便报仇!我绝不躲闪,只是当年灭薛家全因我私心作祟,与我儿无关!”  段叙生厉声道:“娘!若非他薛家,这些年来你又怎会过得如此痛苦!我又自小没有爹爹!你不必为此赎罪,这是薛家亏欠段家的!”  卓夫人喝到:“叙生!听娘的,此间事了便不再理会江湖中事,我留下的钱财足以度你下半生,离开江湖,做个普通人。”  段叙生不忍道:“娘……”  卓夫人道:“答应我!”  段叙生点头,悲愤道:“好,孩儿答应您。”  卓夫人又道:“你在此对天发誓。”  段叙生不甘道:“娘…”  卓夫人道:“叙生,你不听娘的话了?!”  段叙生哽咽不已,咬牙道:“我段叙生在此起誓,自今日以后退出江湖,绝不再入江湖,从此做一个普通人。如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卓夫人一双红肿泪眼看向薛斐,说道:“薛斐,我是你薛家仇人,如今在此以死谢罪,望你不要再找其他人麻烦。”说罢,抬起一手,曲起手指,“利爪”落下,毫无犹豫。  却听“叮”一声,长剑带着剑鞘自斜里冲出,架住那只“利爪”。卓夫人看都不看,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来,欲以相同招数结束自己生命。  事情未了,此番卓夫人若自我了断便是强行了结事端,当年之事便查不出真相来。  于是蓝衣果断出手,抓向卓夫人手腕。  卓夫人手腕一转,尖利指甲竟刺向蓝衣脉搏处。蓝衣处变不惊,手腕迅速一转一撤,又迅速追上。  卓夫人一心求死,面对阻拦她的蓝衣毫不手软。五指如五柄锋利小刀,齐齐砍向蓝衣手指,倘若躲避不及,便会将其手指齐整砍下。  蓝衣无可奈何,撤回手来。又瞬间一掌推去,拍上卓夫人肩头,刚好拍到其旧患。卓夫人手下一顿,蓝衣迅速点住其穴道。  二人过招不过须臾之间,旁人眼睁睁瞧得真切,心中却是各怀心思。  蓝衣立于卓夫人面前,静静看着她,似陷入沉思,却不知在想什么。  倏地,一阵劲风袭来,蓝衣微一侧目,便见数枚银针快速向她袭来。  众人只见一阵劲风起,两道人影同时一闪,蓝衣身后站立一人,便是沈落枫。  “沈落枫,你如此紧张蓝衣,看来你二人关系匪浅。”  众人的心思被段叙生随口问出,各人都不说话,只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二人回答。  蓝衣看看沈落枫,却见他只是冲她笑笑,这一笑恢复往日温暖模样,她只觉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那目光。  再看向段叙生,沈落枫面上笑容不退,却有几分冷意爬上那双眼,只听他说道:“在下与蓝衣是否有关系在下自然清楚得很,却不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  众人一缩脖子,面露尴尬。  段叙生大笑道:“看来你二人的确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又看向蓝衣,语气轻薄道:“你真是不简单,竟让堂堂沈家庄二郎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听说酿花楼的如玉如月二位花魁绞尽脑汁都未能入得沈公子的眼。我实在好奇得很,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众人只觉气氛一阵紧张,沈落枫是正人君子,却是有原则的人;蓝衣冷冷淡淡,一动手便要人命。这二人都不好惹,众人不禁十分好奇,究竟会是谁先动手。  于是不自觉看向二人,二人皆是面色一沉,好像立马便要手起剑落,将段叙生劈成几段。但却没有人动手,二人只是站着。  站在段叙生身后的顾群飞想,即便是他自己,面对这样的两个人,也是心生退却之意。段叙生方才言语含折辱之意,看二人情形皆是坦坦荡荡,段叙生此言必是造谣诽谤,二人虽一人有礼一人冷漠,如此折辱二人自是不可能轻易放过的。不过,倘若是段叙生这样的人,受些教训却是应该的。  旁观者都在等着当事人做出反应,二人却迟迟没有反应。这反倒令段叙生更加得意,直道二人做贼心虚。  蓝衣却道:“我瞧上的自然都是不凡之人,我想这天下的女子没有谁瞧得上一个废物。”说着,视线便转移到段叙生断手的伤痕处。  “你说什么?!”段叙生被蓝衣一句话“点燃”,他满腔怒火,“烧”得满脸通红。长袖一摆,便要动手,幸得卓夫人一把抓住。  在场其他人皆是面色古怪,温情忍笑忍得辛苦,那黑衣人却是直接笑出声来,嘴上忍不住说道:“有趣,当真有趣!”  黑衣人一笑,便令段叙生怒火更甚,他瞪一眼立于高处的黑衣人,指着他厉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整天穿着黑衣黑袍装神弄鬼,鬼鬼祟祟,果然是做贼心虚的王八蛋!”  段叙生口不择言,顾群飞与烈火二人却是怒目而视,尤其是顾群飞,少年心性,早瞧这段叙生不顺眼,如今更是再也忍不住。  谁知那黑衣人却阻止道:“群飞,休要动手。”此人语气平静,竟对方才指责毫无一丝动怒,可见其人气度不凡,胸襟宽大,在场年轻一辈不禁暗暗对此人感到佩服。  那黑衣人却说:“年轻人,你这样行走江湖只被我砍断一只手,想来幸亏有你身旁三位长辈相护,可是你却蠢得很。”  段叙生咬牙切齿道:“什么意思?”  黑衣人道:“不会认清形式的人自然蠢得很,你认为你娘为何要抢着将薛家的血债揽上身?她便是清楚,你们斗不过我们。只得牺牲自己,保全你这条小命。可惜你却不懂你母亲一番苦心,还要冒出头来自寻死路。”  段叙生闻言,不禁侧目看向卓夫人,心中已是千般苦涩万般酸楚,眼中不禁流下一行清泪来。  卓夫人心疼拂拭段叙生脸庞泪水,心中已是悔恨不已,当初段叙生饱受断手之痛,他们本应该回到段家堡,从此隐世而居。却不想自己一时心软,一念之差,如今陷段叙生于如此境地。  段叙生与卓夫人相处多年,又是血缘至亲,自然明白卓夫人心中所想。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哽咽之声悉数吞入腹中,坚定说道:“娘,何必如此难过。叙生不惧死亡,即便是被千刀万剐,叙生也不会下一眨眼。”  卓夫人闻此一言却是又痛哭起来。  段叙生温柔拭干卓夫人脸上泪水,说道:“母亲,您保护叙生这么多年,这一次,让叙生护你。”  卓夫人听到段叙生此番言语,心中自是感到欣慰,可作为母亲,又怎会让孩儿保护。虽点头应允,心中却另有一番打算。  段叙生向前迈出一步,坦然面对众人,只听他对树梢那黑衣人说:“我段叙生虽不是江湖侠士,却也懂得自己的仇自己来报。你斩断我一只手,致我终生不能习武,这个仇我自然要报。但在那之前,你却要报出你的名讳来。我即便是输,也输得堂堂正正正,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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