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他身旁的刘炳信也中刀身亡。 冯梦玉倒地的那一瞬间,寇淮就冲了出去。 他飞快地越过冯梦玉的尸体,提气、翻窗、跃上屋顶,轻盈迅捷,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兮迟看向倒在地上的冯梦玉,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在方才,顾眉生就是用这种手法杀的人。怎么现在冯梦玉又死在了这样一柄刀下?难道现在大越十分流行这样的杀人方法吗? 她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还没等她细思片刻,沈阿公突然回头看向顾眉生,大喊一声:“不好!” 沈兮迟也猛地拧过头。 只见刚才还好好的顾眉生,大约是看见冯梦玉死了,情思紊乱,突然聚拢起了一股强大的戾气,面孔狰狞着,就要挣脱黄符的束缚。 现在已近子时,阴气愈发重,若她真的挣脱了符镇,引来金陵城中无数小鬼,那后果不堪设想。 沈兮迟凝神,只听见沈阿公对她道:“快!快拿鬼结绳捆住她!” 顾眉生被人点了风池穴,他本来也只能暂时性地用妖鬼奁收了她的魄。现在情况危急,妖鬼奁是来不及用了,只能先用鬼结绳把她压住,等明天日头出来了,再去做法、除鬼。 鬼结绳在沈兮迟身上,自她重生后,还从来没有用过这东西。 如今听到沈阿公唤她出手,沈兮迟手心捏汗,绷紧了思绪,只凭脑中原本就有的记忆,将结绳甩到顾眉生身上,手中结符,开始飞快地念咒。 结绳一沾上顾眉生的身体,便自动缠上,越绷越紧。随着沈兮迟的语速越来越快,鬼结绳也越缠越紧,很快就散出一片金光,将青面獠牙的顾眉生包裹在其中。 沈兮迟的额上渐渐沁出几滴汗珠。 结绳离顾眉生的鬼魄越近,她越发能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将她浑身上下都掐得喘不过气。 结绳和她本就一体,若她支撑不住,顶不住厉鬼的攻击,那么…… “噗——” 蓦地,她的腹部仿佛遭到一下突如其来的重击,腥甜涌上喉头—— 曾经尊贵无比的镇国长公主,第一次,吐血了。 喉咙口仿佛有万只蚂蚁爬过,蚕食着她的脏器,她的眼前也模糊一片。沈兮迟身子晃了晃,念咒也慢了许多,显然撑不了多久了。 沈阿公在一旁看得着急:“乖女,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一只厉鬼你都压不住了?!” 沈兮迟没法回他,腹诽道:废话,这可是本宫第一次用鬼结绳,哪里知道这厉鬼这么厉害!? 大越长公主沈熙,从小就跟着母后身边的嬷嬷学礼仪,连心里暗自的腹诽,都是如此的优雅端庄。 沈阿公可不知道他乖女早就香消玉殒,直在一旁着急跳脚:“兮迟,你到底怎么了?你阿公可吃不消来用鬼结绳了,现在只有你了!撑住啊!” ……哦。 沈兮迟虽然勉力撑着,但仍手腕发麻,腹中剧痛,鲜血一点点上涌——鬼魄与她交缠,渐渐占了上风。 鬼结绳的金光愈盛,照亮整座晚晴楼。楼下围观的百姓看势头不对,除了几个胆大的还留着,其余早就一哄而散。 又一口血从口中溢出。沈兮迟太阳穴“突突”刺疼,摇摇欲坠,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 ——顾眉生的怨念,实在太重了。 恰在此时,窗外有人翻身而入,正是无功而返的寇淮。他不过离去半炷香的工夫,屋内情势竟然急转而下,那老头都这样着急,状况估计不太乐观。 国色天姿的少女面色苍白,看样子几乎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但她依然咬牙撑着。 寇淮向来见不得女子坚韧,尤其是这样美的美人坚韧,唇畔残有鲜血,真是不由疼惜,我见犹怜。 他问沈阿公:“还有什么办法?” 沈兮迟都成这副样子了,沈阿公心里心疼得不行,但碍着自己“金陵第一捉鬼人”的名号,不好意思去求别人。 如今寇淮过来问,他其实心里巴不得对方来帮自己,面上却还是犹豫片刻,道:“办法倒是有,但是……” 这一招欲擒故纵用得不错,寇淮果然问他:“什么办法?” “可这办法不会让这厉鬼魂飞魄散。”沈阿公皱了眉头,摇头道,“不行,这是个祸害,不能留着匡害百姓。” 得,他还演上了。 寇淮何尝看不出他的小九九。这老头刚才还狂傲得号称自己捉鬼无数,现在又这般吞吞吐吐,一定是有什么企图。 然而他依然饶有兴致地问下去:“不会让她魂飞魄散也无妨。是什么方法?说来听听。” 沈阿公又踌躇了片刻,才道:“这办法说来……却是有些强人所难的。当取壮年男子鲜血三滴,作为引子,引那厉鬼上身,用男子的阳刚之气压制住鬼魅阴气,且需在六个时辰内,找到修为五十年以上的大师做法,方可令鬼魄消散。” 寇淮听完,只觉得心中有些好笑。 这老头演得到位,犹疑中有无措,几乎要把人骗过去。可是哪怕是个傻子都能听得出,“壮年男子”、“找到修为五十年的大师”,这种要求,也只有他寇淮才做得到吧? 寇淮一撩衣袖,爽快得很:“取吧。” 沈阿公没想到竟然这般顺利,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公……大人,你答应啦?” “对啊。”寇淮没多废话,下巴一指一旁的沈兮迟,提醒道,“这姑娘快撑不住了,阿公,你还不快点?” “哦哦,好!”沈阿公哪里还会犹豫,一瞬间喜上眉梢,兴奋挡也挡不住,手起刀落就是三滴血。 那厉鬼闻到生人鲜血味,很快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寇淮的臂上伤口浅浅,沁出几丝鲜血,鲜美甘醇,鬼魅近乎贪婪,爬到近处舔舐。沈阿公在一旁看得分明,瞅准机会,飞速结符,将厉鬼困在寇淮体内。 寇淮只觉得臂上伤口惊人滚烫,但很快,那股异样就消失了。 他有些好奇,问沈阿公:“这就好啦?” “当然。”目的达成,沈阿公眉飞色舞,哪里看得到半分刚才的犹豫与踌躇? 他拂了拂掌心,得意道:“我沈阿公一出手,金陵城还有什么收不得的妖魔鬼怪?”继而又嘀咕道,“要不是刚才那个小郎君出了幺蛾子,我怎么可能连这只厉鬼都收不了……” 寇淮实在懒得再听他这番换汤不换药的自吹自擂,只打断他问:“就这样就好?我不用做什么?” 沈阿公摇摇头,道,“大人阳气很盛,将这厉鬼彻底镇住了,不需要过多担心。” 寇淮“哦”了一声。他还以为自己能看到顾眉生的记忆呢。 ——也罢,现在引了厉鬼上身,也算帮了这个貌若天仙的小娘子一把。不亏。 没了厉鬼的攻击,一旁的沈兮迟终于缓了过来。她默默地收起地上的鬼结绳,起身时,还不忘将被厉鬼附身的那个男子的样貌记在了心里。 夜深露重,聚游在秦淮河畔的人们就要散去。寇淮正要告辞,却听见沈阿公又叫住他:“大人!只是……” “什么?”寇淮连忙停住脚步。 “妖鬼生性狡猾,还请大人一定要守住心神,别被她蛊惑。而且这厉鬼怨气深,我的结符恐怕撑不了多久,一定要在明日午时之前找到高僧做法,否则……” 这回,沈阿公是真正地欲言又止。 这就是他刚才隐瞒不说的风险了。 沈阿公隐约记得,这寇大人似乎是金陵城中一个很大的官,心智一定非比常人,难以被妖鬼蛊惑。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没有绝对,厉鬼又是一个貌美女子,万一去他梦里蛊惑也不一定…… 寇淮笑了笑,眼中满是倨傲的风流。 “无妨,多谢阿公提醒。” 看来是很自信自己不会被蛊惑了。 寇淮没有放到心上,沈兮迟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心中却蓦地一动。 未等寇淮转身离去,她就抢先一步,开口道:“寇大人留步!” 寇淮看她,目光疑惑。 “此鬼力强,不容小觑……”她回看寇淮的目光,镇定自若,“情况这样危险,大人又是为了救我才引鬼上身。为了以防万一,我和阿公今夜还是跟大人回去,在您府上守着吧。” 寇淮眸色渐沉,默不作声。 “我只是这样提议。”沈兮迟面不改色,“若大人不愿意,我们便不会去府上叨扰。还请大人为了金陵百姓,务必提高警惕,别中了那厉鬼的迷魂计。” 从前沈兮迟贵为镇国长公主,权倾天下,都敢当着她父皇的面斥责他偏心,到了别人面前,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现在她成了一平民女子,费尽心机想潜伏到寇淮身边,绞尽脑汁,把人话鬼话都说尽了,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这么高的说话水平。 连杜景时都不遑多让吧。 这么想着,为了演得更逼真,她还拉起沈阿公的手,做出要先行一步告辞的架势。 沈阿公在一旁被搅和得一脸懵:他家清心寡欲冷艳高贵的乖女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看上这寇大人了,十几年未动的红鸾星动了,竟然死乞白赖,脑壳开窍,知道要自己主动接近男人了? 他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了寇淮好几眼,生怕自己错过一个细节。 嗯……气度体态都比不上自己年轻的时候。若说这样貌……还成还成,勉强赶得上自己,金陵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吧。 寇淮看出祖孙俩彼此之间思路的不一致,也不生气,面上依然挂着他那招牌式的如沐春风得体笑。 楼内花灯烛火洒下,投射在他的眉骨处,衬得他的眸色格外得浓。 待沈兮迟走出三步之后,他淡淡一笑,缓缓开口。 “姑娘且慢。” “嗯?”沈兮迟回头。 他的声音低沉似鸡鸣寺的暮偈钟叩,迢迢花灯散去后,听来颇有引.诱之味:“首辅府虽不大,但空余的房间还是有几个的。若姑娘不嫌弃的话……” 寇淮顿了顿:“寇某十分欢迎。” 沈兮迟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沈阿公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幕郎情妾意,无比和谐。 他在点点头,心道:虽然这寇大人不会捉鬼,但两人看起来倒是般配。罢了,若兮迟喜欢,便让她自己追求幸福吧! 是以,他适时对沈兮迟表达了自己委婉的鼓励与担忧:“乖女,阿公今天累了,就不去了,你单独和寇大人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沈阿公不去,自己倒是更方便一些。沈兮迟看了他一眼,应得很快,“好,阿公你早点休息。” 沈阿公心里是无限怅然和感慨,而寇淮却在一旁似笑非笑。 ——鬼才相信这姑娘看上自己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想做什么,便放她进府来做,看她到底想弄出个什么子丑寅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