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大人……” 突然有女人蚊蚋般细语响起,打断他俩的“眉目传情”。 沈兮迟循声望去,竟是站在严翠左边、一直闷声不响的袁娘子。 只见她秀眉微蹙,犹疑片刻,怯怯懦懦开了口:“贱妾、贱妾看到过那个血手印……” “什么?!”严翠猛地转头看向她,眼角犹带泪水,厉声指责道,“既然你看到过那个血手印,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么诡异的东西,突然出现在我儿的衣服上,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的呀,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可是我……” 被她这么一通吼,袁娘子更加说不出话来,畏畏缩缩地低着头,嘴上小声计较了两句:“前日不是你同我讲,你要去趟城里,让我帮着带一下你家牛牛……你回来得晚,我便帮你把衣服也收了,就在那时候看到的……” 严翠像是这才想起前日那事,一下子甩开了袁娘子的手,愤愤道:“昨日月娥家出事,成宝的衣服上留下了血手印,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昨日你就提醒我,也不会出现这事!袁娘子,你是故意想置我儿于死地的吗?!” 袁娘子一时间被她扣上的罪名吓坏,又想到站在一旁的还有严翠的妹夫、金陵城的刑部尚书,越想越害怕,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拾掇着投入大牢,眼泪“唰”地便掉了下来,边抽泣边解释道。 “我……我当时只以为是什么附近孩子的恶作剧,便没往心上去。昨日、昨日成宝经历了这样的事,大家慌乱一团,你又、你又知道我素来胆小,便、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似是觉得在外人面前哭成这样不太妥当,她抹了抹眼泪,着急去拉严翠的手:“阿翠,你知道的,牛牛和成宝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都亲如母子一般,出了这种事,我心里又怎可能好过……阿翠,我知错,我真的错了……” 两个女人两相对眼,哭得和泪人似的,范月娥在一旁看不下去,叹了口气,上前抚了抚两边肩膀,安慰道。 “阿翠,我知道是你心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也不想想袁娘子平日里是怎样待牛牛和成宝的?牛牛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两个心里都不好过!” 袁娘子在一旁呜咽,轻轻“嗯”了一声。 范月娥对着严翠低声抚慰道:“为母则强,牛牛也不能这样白死。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寇大人他们将那妖怪捉住,为牛牛报仇雪恨!” 严翠没能忍住,一下子扑进范月娥的怀中,又开始呜呜哭了起来。 沈兮迟在一旁看着,心中颇觉有些动容。 原先她还在宫中时,见到这样的桥段,大多都是在戏台上和画本子里。 然而,戏本子终究是戏,那和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一样,都是演出来的,隔着镜花水月,总是在看别人的人生,至多是冷眼旁观的过客罢了。 眼前的严翠三人却不相同。 她们不再是她坐在金銮殿上向下俯瞰时的遥远影像,不再是百官口中笼统的“天下百姓”,而是鲜活的生命、真实的人,拥有她们各自的人生,相交又渐远,复杂多舛,嬉笑怒骂,却是真正的生活。 她情绪上涌,眼眶有些发热,正想掩住擦拭去,却看见院外,尹铭飞快走了进来,走至寇淮的身边,压低声音禀报。 “大人,属下刚刚得到消息,说昨晚,这附近又出事了。” “嗯?”寇淮目光闲闲,没让哭成一团的三个女人看出半分端倪。 “是旁边那个村子……也是在昨晚,又有个孩子丢了。” 沈兮迟在一旁听得真切,一阵怔忪。 母魉的速度怎么突然变快了?一天之内,它就杀了一个孩子、捉走一个孩子,仿佛在赶一个特别的时间,来进行摆阵。 她本能地觉得,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沈兮迟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和寇淮对视一眼。 ——母魉已经捉走七个孩子了。还差一个,它就能摆阵施法,提高修为。 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 这天,沈阿公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日上三竿才爬了起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却总有人要来打扰。沈阿公给自己下了碗面条,正寻思着待会儿是去白鹭洲踏踏春,还是去牛首山看看梅花,却听见院门“吱嘎”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他扯着嗓门喊了句:“谁啊?” 真是要了命了,最近金陵城妖鬼怎么如此肆虐,到处都是慕名来找他捉鬼的。 沈阿公喝了口面汤,心下感概,这名人到底不好当啊。 谁知,来者的声音他熟悉无比。 “是我。” 沈阿公倏地抬头,见鬼一样,瞪大眼睛看着门外走进的人。 只见来人身披袈裟,面容慈悲,端庄肃穆,身上有股子说不出的祥和致远之意境。正是大报恩寺的玄空方丈。 我滴先人板板哟…… 沈阿公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比起那些前来扰乱他的休息,只叫他去捉鬼的街坊来说,他更不想见到这个老家伙。 毕竟,玄空方丈一出现,就说明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而且必定是那种已然穷途末路的大事。 沈阿公的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放下筷子,问道:“开始了?” “嗯,开始了。”玄空方丈缓缓点了点头。 “哎。”沈阿公叹了口气,“她会没事么?” 似乎只为了亲口通知这件事而来,玄空方丈随即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笃定预言—— “她会没事的。” 沈阿公又重重长叹一声,低头看向碗里残余的面汤。 浮在面汤上的油渍里,将将撞进一只飞虫,被困其中。 它挣扎着想要冲破小小油团的束缚,将面汤里的水撞得晃个不停,却渐渐失了气力。 然后,它停留在了那团油渍中。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沈阿公看得心慌,坐立不安,也没心思吃饭踏春了,直抓起自己破旧的外罩衫,径直出了门,往燕子矶而去。 ——其实他早就晓得了,燕子矶那妖物不过就是只夜游女。 这种妖很少见,但从不会主动伤人,他前两日按兵不动,不过是想看看这妖的目的是什么。 毕竟,夜游女是倭寇国的妖,外来妖种,他不得不防。 现在看来,这只夜游女应该是无意中来了金陵,没什么特别的恶意。 世道即将大乱,不伤人的妖鬼也是妖鬼——他也是时候将给捉了,省得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酿出什么始料未及的大祸。 他边走边按着狂跳不止的右眼皮,只觉得这金陵城山雨欲来风满楼——似乎有什么滔天灾祸,就要往他们这群小蚂蚱的身上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