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上火红的玫瑰吐艳芬芳。五只巨大的夜鹰头顶,清澈透明的水柱从大大的圆盘上滴落。 庄园里灯火辉煌,穿着仆人服的下人来来去去。 黑猫端坐在秋千上,肥圆的身体憨态可掬。 第五十次叹气。 骨架子抬着空洞的眼骷髅望天,像个毫无生气的标本委顿在草地上。 青瓷打造的花盆里,一株生机蓬勃的含羞正在欢快地伸展枝叶。 与其说是出来接受日月精华,不如说是暂时被主人抛弃在旁,百无聊奈只得空虚等待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有点想念祭司啊。” 猫歪倒在木板上,姿势变成侧躺。“猫猫好无聊啊。” 那时候祭司要躺尸,一夜之间不知去向。不仅是宅邸,连庙也跟着坍塌,塑金的神佛雕像通通崩裂变成一摊烂泥。黑猫打探完变动,回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小主人也变了。 从前的神之子,堕入了魔道。 还是那个小小小矮子。浑身却不再萦绕勾魔勾妖的灵力,玛瑙色的眼睛艳丽夺目的过分。 黑猫翕动鼻翼,闻到小主人的气息混着奇怪的杂质。 佛系地想一想,其实没啥不好。至少小主人肉身变质后诱魔能力下降,妖魔鬼怪捕捉不到痕迹,凑上来得自然就少。再幸运点,说不定因为污染了魔物的诅咒,小主人直接告别唐僧肉的大补属性,从此想多自由就多自由走遍天下都无所畏惧。 祭司迦罗留下百年之约后消失无踪,西洋魔物接手迅速上任新任奶爸。黑猫驮着小主人,骷髅架子阿修扛着包袱头顶着一盆含羞草,跟着金发的血族以及管家霍克利来到了富丽堂皇的新家。 血红的眼睛是墨洛温氏族独一无二的标志。君主霍尔德是现存不多的纯血血族。 所谓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而纯血的血族,自然是指血族他妈怀胎生下的。 在人类的世界中,驴子和马踏破世俗、种族的障碍相亲相爱和谐一生,结果爱情结晶——骡子,成了绝子绝孙注定空巢到死的倒霉孩子,半点生殖尊严都没留下,俨然是要被天意灭绝的物种。 而话本里,狐狸精和书生缠缠绵绵,要么妖命难保做了道士葫芦里的下酒料,要么书生没有金刚肾却揽了永动机的活,最后被采阳补阴到呜呼哀哉。 就是美化了数百倍的许仙和白蛇,那故事也还是走不到圆满。谁知道一人一蛇最后生的崽真实是个啥模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妖结合的悲情血泪简直无法尽数。 这告诉所有生物,跨种族爱恋没有好结果。 然而不管是人是妖还是魔,好像都无法抵挡住突破禁忌的快/感。 数千年来,嫌命漫长此生寂寞的血族慢慢渗入到人类之中,心境和视野不断改变,他们渐渐也落入‘狼爱上羊’那戏剧性的套路。 如果说人类是自由的小马驹,那么被纯血初拥沦为血族的,大概就是不孕不育的可怜‘骡子’。而纯血的血族男子拥有血脉上压倒性的优势,也的确有让人类女人受孕的。 不过人类母亲等不到血族之子出生,便被腹中胎儿吸成了干尸。破腹而出的产生方式极其血腥残忍,以这种方式出生的也不是什么正统意义的血族。 是纯粹嗜血、发育不全的狰狞怪物。只能人道毁灭。 人类本不可能得享长生。放弃原本的身份而选择另一种存在方式,本来就需要作出牺牲。意图打破禁忌的壁垒超越造物主的设定,也要冒粉身碎骨的风险。 悲剧上演的多了,依靠初拥方式产生的血族们渐渐接受了自身残缺的事实。 他们传递血脉的方式,仿佛人类某种病毒的传播,譬如‘感冒’。咬上一口,注入血液中的毒素,成功递交‘细菌’感染一个人,就获得一个年幼的崽。哪怕那崽满脸胡子拉碴,也算初生。 今天一人风寒,然后一个喷嚏击倒另一人。 很好,我风寒,你得我之风寒。是一家人了。这样的塑料情能有天伦之乐那简直是老天瞎眼了。 黑猫实在无力吐槽这种生育方式。 据说为了不让血族的数量陷入奇怪的膨胀,他们聪明地制定了类似人类的申请登记制度。 所以问题来了。 黑猫的小主人被带回来的时候,整个血族圈子疯传‘君王有了私生子。’ 毕竟小小小矮子的瞳色和气息,与墨洛温氏族的纯血如出一辙,而目前,纯血的出生方式只有一种。 所以,现在大家热论的问题是:君王霍尔德到哪里去找到一个纯血的东方血族,然后生出现在这个奶娃?东方的血族也和本国一样吗?或者世界上不知名的其他地点,也存在着其他天生的血族?那么,本国的血族是不是该筹备一届盟会,去寻找遥远彼岸不知名大陆的同根们,建造广阔的包容的‘世界地球村’? 小小小矮子刚来,语言不通。不是所有的血族都像霍克利和霍尔德那样,愿意多精通几国语言。 所以,接替祭司成为萝莉后爹,啊呸,新爸爸的管家霍克利,为千辛万苦得来的崽,找了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是个红发碧眼的美人。 不知道是不是‘见不得光’的原因,血族这种生物很少有长得丑的。这个负责给幼崽开蒙语言的血族女人,如果放到人类当中,绝对是倾国倾城的尤物。 平常开课的时候,萝莉的宠物们都会伴在一边旁听一起学习。 但今天红发美人卡特琳娜穿着怪异滑稽,来了庄园后却给萝莉放休息假自己一溜烟不知影踪。 被话本荼毒五十年的迦叶因为血族、神灵两种身份混加的种族天赋,语言学习能力惊呆新父亲,但她沉迷各种人间故事不可自拔,一放假就钻到异国书本。 显然,霍克利每晚睡前给幼崽朗读的童话故事,并不能解救她那颗渴望知识的心。 新鲜的糕点出炉。霍克利解下围裙,端上托盘,脸上扬起慈父般的微笑,容颜焕发地朝书房走去。 他推门。 小小小小矮子正站着仰望墨洛温家族的君主。 金发的血族君王沉静矜持。 “卡特琳娜去找你了。”萝莉面无表情。 霍尔德也僵硬着面皮,“她明天不会来了。以后也不会再来。” 一高一矮身高差距宛如天堑,气氛诡异。霍克利表情一肃,摸摸下巴,站在门外不动,正大光明地偷听。 “她是贵族?” “是。” “她喜欢熏香?喜欢东方的裙物?” “以前并不。” “她衣服上熏了香,像百濯香又像华树香。她穿了百褶流仙裙,是白色的。”头抬得有点累,萝莉抬手抵住脖子,冷冷地陈诉。 霍尔德垂头也垂得累,微微挑眉有点不懂她的意思。 “前几天她问我,‘在东方生养你的那位是不是和大人关系亲厚无比?’‘大人喜欢那位的为人吗?’‘那位平常喜欢做什么事,穿什么样的衣服?’还有很多问题。” 大人,指的是他。 霍尔德有种不妙的感觉。 生养她的当然是祭司。萝莉给美人的答案比较简单。 “是。”都刎颈之交生死相托了,生她养她的迦罗和金发血族的关系自然也算亲厚。 “喜欢吧。”都刎颈之交生死相托了。 “熏香。”祭司喜欢骚包。 “白色是最爱的颜色。”他天天都穿白色的袍子,口称比较仙风道骨世外高人。 “今天她做了迦罗喜欢做的事情,穿着迦罗喜欢的颜色来见我。”迦叶玛瑙色的眼睛直直凝视金发的男子。 他长得很高大,面貌苍白却瑰丽的不像话。一贯从容冷定的表情却隐隐有崩塌的趋势。 端着甜香诱人糕点的霍克利也有点不妙的感觉。按照他了解的萝莉那可怕的理解能力,接下来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结论。 果然。 “东方的东西置办起来并不容易。”萝莉陈述事实。 “为了勾/引我,她下了血本。” 不不不……卡特琳娜想勾/引的不是你!她又不是母性泛滥喜欢当娘的变态!她只是错误地在模仿假想的情敌!相信我!等等……你从哪儿学会的‘勾/引’这个不良词汇?!难道是祭司那个没口德的渣渣?霍克利这个新父亲差点出声。 “当然,取得我的认同并不是首要……”在霍尔德无语凝噎的注视中,萝莉说出自己的推论,“她最终的目的是……” “取代迦罗,成为霍克利的刎颈之交,而后使其拜倒裙下愿效犬马。” “声东击西,故意拿你做□□,并不能掩藏她真正的祸心。” 不……那不是□□。 “既然已经沥血以誓,就必须坚守‘此情不渝’的誓言,霍克利不能叛变。” 老父亲虽然已经含笑九泉,但留下来的后妈不准改嫁,必须抱着对他们惊天动地爱情的怀念贞烈一生。 这扭曲的、变异的护犊子既视感。 孩子,你是怎么发散到那个层面的?还有,正正经经的刎颈之交,为什么会有‘拜倒裙下’这种奇怪的形容?愿效犬马?果然,在你的心里,已经被祭司那个老骗子误导欺骗,认定知交就是为自己‘做牛做马’的家奴吗?还有,你知道什么叫‘此情不渝’吗? 血族父亲端着盘子站在门口深深无力。他感觉自己数百年的清白在此刻蒙上阴影。 我是无辜的。根本不关我的事。他想为自己辩白。 聆听完萝莉推理的金发君王表情一松,大概是祸不延己的幸运感拯救了刚刚差点被幼崽识破‘堂堂君王竟遭女人纠缠不休’的尴尬。 霍尔德俯视面前的小小小矮子,对上对方认真的表情,放缓声线,道,“你这样想……” “我觉得没错。”对,没错。 无辜的霍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