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条件不错的男孩搭讪像收到一个上帝寄来的密封快递盒,你不知道里面会是一个馅饼,还是一个陷阱。 “可是我觉得,你不拆就不是人。”苏莉一边涂指甲油一边评价道,“和他出去玩试一试呗。对了,你要不要也涂涂看?” 但我在想,为什么大家普遍对我们文学院都有这样的误解——觉得我们都很闲?我们也要上很多课的好吗,不是什么事都能来帮忙,不是什么约都有时间赴——要赴约也要提前看看课表啊。 距离上次聚会已经过去快一个月,我渐渐适应了大学生的身份。大学生活也果然就像我预料之中的那样无聊。薛正在加我为好友后没有说过第二句话,李杰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我聊天。他是个品味庸俗的普通工科男,而我不感兴趣。 但他已经是和我搭讪的人里,外在最好的那一个。 夸我漂亮的朋友很多,但陌生人没有几个。我明白,这是他们对我性格的爱屋及乌。我可连学习小组组花都没被评到过,更别提遥远的班花、级花了。可从微信消息来看,我似乎比苏莉还要受欢迎。 社交网络流行之后,男生们求偶成本一低再低。但幻想能靠早晚几句问候就吸引到女孩子?真是天方夜谭。 和我搭讪的人都太无趣了,我看上去就那么好搞定吗?我问了身边所有亲近一点的朋友。室友朝露说,我是一个刻薄毒舌的闷葫芦,但是旁人都被外表所欺,还觉得我文静秀美。苏莉也说她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个文静乖巧的女孩。 成栩回复我:“你确实从里往外都很温柔啊。”真是个天使一样的男孩。 最近C大学工系统改革,需要补充一些高中档案。李杰邀请我一起回母校拿资料,但我妈正巧是扬高的老师,我直接让她帮我拷贝复印一份就行。 此刻,我下决心要婉拒他,又懒得解释自己的个人情况。那不如就说我拿过了吧,总有人更行动迅速些。 站在食品科学学院和外语学院的交叉路口,我眯着眼仰望光滑的手机屏幕,现在是十点二十三分,如果七分钟内找不到那栋叫做“会贤”的楼,我就会在唐老师的课上迟到。她教我们文学理论,功底深厚但性情古怪,班上同学都叫她魔女。 今天本来是周六,却要补上个星期的缺的课,我找不到临时教室在哪里。对此我和室友都感到匪夷所思,上大学了欸,才缺一节课,我们就不能心照不宣地翻掉这一页吗? 昨夜下了一场雨,马路边躺了几片青绿色落叶,枝头喜鹊有气无力。远处的空地上搭了个舞台,红底黄字横幅离我太远,我看不清具体文字。但我心里觉得,这要么是移动营销商来办新生入网活动,要么是某VO某PO或X米手机的校园折扣——反正不会是汽车广告,一则台上没有站着长腿美女;二则,这个学校里没有几个学生买得起汽车,哪怕是最低端的几款。 然而此时,一辆银灰色宾利气势汹汹地朝交叉路口驶来,但似乎看到我后放慢了速度。 它在离我不远处停靠下来。 我能认出它是因为它的LOGO是一对展开的翅膀,非常张扬恣意。我也就认识这一个豪华汽车牌,具体什么型号完全不了解。 刚刚还在想这里没有人买得起汽车,瞬间就被打脸。特例永远是存在的——我揉着眉头自我宽慰,同时也很有礼貌地往远方走了几步,以免妨碍有钱人下车。 下一秒,陈起元从副驾驶位旁车窗探出头来,故作轻佻地捏着嗓子问:“美女,去哪啊?” 我忍不住微笑。 其实我挺反感他的一些做法,但陈起元身上有种魔力。你忍不住用微笑回报他的善意。 我上了车,问他:“你知不知道……” 我突然看清,主驾驶位上坐着的不是约定俗成的中年司机大叔,而是个身形俊美的青年。他在车内戴上了一副墨镜,用意很明显是在扮酷。不用看眼睛,我还是认出了这是薛正。 “知道什么?”陈起元对我的停顿表示不解。 我本来想问,你们知不知道有栋楼叫会贤?把我送到那里吧! 但是现在…… 对不起,文学理论!对不起,唐老师!我只是想和我喜欢的人多待一会儿! 我接过话茬,换了一种调侃的口吻:“知道大白天在学校里炫富是会被打的。” “知道啊,”薛正难得幽默了一回,似乎心情还不错“所以戴上了墨镜。” “苏莉在学院路一家瑜伽馆上课,我们现在去接她回来。你要去哪?”陈起元问我,“是不是要去凯利证券的宣讲会?” 著名证券公司一把手是我们的老学长,从欧洲区回国后第一时间回校做宣讲,一票难求。 我摇摇头:“不去啊,去了也听不懂。” 他的笑声很明媚:“我也搞不懂,其他院的人都趋之若鹜。弄得商院自己还有很多没抢到票的学生。” 许星微昨天发了一条长朋友圈抱怨这件事情,薛正可能是从那里知道的。 我低着头没有再接话。 “条条大路通金融嘛,”陈起元为不在场的其他同学打圆场,“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小熠,我们等会儿回扬高那边拿档案,你拿了没,要不要一起去拿?” ——然后顺便接我妈下班吗?不要。 我在想怎么拒绝会使气氛不那么奇怪。 “……然后我们准备晚上吃那个建设路的烧烤,怀念青春。” 于是我快乐地点点头:“好啊好啊好啊,一起去吧。” 小心一点,应该还是不会撞到我妈……的吧。 我给室友发微信,让她给我找个理由请假;我给李杰发微信,说我现在就准备去拿,这是委婉的拒绝;苏莉给我发来了微信,问我要不要去吃烧烤,我告诉她我已经在路上。她真的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完美女孩,永远知道拿什么东西邀请会更吸引人。 不知不觉,我已经开始习惯她的陪伴。好在她还不知道我和她男友前任的这一层关系,我绝也不会主动提到昭昭。天高皇帝远,远在北京的林昭昭不会发现我和她前任的现任成为了好朋友。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有些内疚。 十月份了,校园直男们逐渐开始换下LOGO巨大、设计感为零的运动款T恤;我学会了化妆,虽然质地粗糙但还是聊胜于无;薛正戴上了墨镜,显得他很swag;苏莉把及腰直发烫成了浪漫性感的水波纹。万事万物都在向前飞去,为什么高中校园却永远一成不变? 然而这也正是我们怀念她的原因。 扬高行政部门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低下。费了一番功夫拿到档案后,我们在校门口新开的网红奶茶店买饮料,高中生还没放学没任何我们抢。但烧烤摊恐怕还没到开门时间。陈起元提议我们去操场散步聊天,我才发现他真是个生活观念很朴素的富二代。 没想到薛正点点头,踩着8cm高跟鞋的苏莉也没说什么,于是我喝着冰淇淋红茶沉默地微笑。 “羡慕她们,真好啊。”苏莉看着穿着肥大运动校服的高中学生说。 我:“我不羡慕他们。” 陈起元若有所思:“我挺羡慕他们的。” ——你是又想到林昭昭了是吗? “我也不羡慕他们。”薛正说。 不远处篮球场上聚集着十几个高个男生,他们跑来跑去,荧光色运动T恤很晃眼睛。我听到篮球啪嗒啪嗒弹跳的声音,有时光回溯一般的魔力。 我也开始回忆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如大家所见,我算是个文静的乖乖女,高中的时候断然不敢早恋的。其实我也幻想过这样做,但是没有什么机会——实在是学业繁重,我们扬高虽然学风不像隔壁澄高那么变态,高考平均分也没他们高——但是尖子生并不比他们少。年级里竞争非常激烈,我在文科实验班处于中等偏下水平,是少数人里的大多数,靠自主招生才能进本省985的。 “其实我最开始没考上扬高,”陈起元冷不丁提起,“我爸交了很大一笔赞助费把我塞进来的。” “但是你很争气地高二升上了实验班。”高中时就了解了详情的我说。 苏莉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暗叫一声不好——我本不该知道这么多。 “我觉得情有可原,”苏莉为男朋友代言,“我们这一届当年碰上了中考改革,分数制改等第制。要拿到八个A才能上扬高,不允许有一门发挥失常。” 陈起元:“我物理是B,答题卡涂错了。” 苏莉:“……我体育是C,但是我初中在扬高附属的学校念,有保送生优惠政策。” 我沉默着没说话,反倒是高一级的薛正评价道:“当时我们老师就说你们这届挺倒霉,因为8个A和8个B很可能就差八分。世界上阴错阳差总是很多的。” “是啊,现在还不是改回分数制了。”陈起元耸耸肩膀,“我们不过是实验品而已。” 我们开始聊自己喜欢的老师,喜欢的课程,喜欢的小卖部饮料,喜欢的食堂菜品,最后聊到了喜欢的人。 陈起元高中三年中的两年都在和林昭昭甜蜜恋爱,但最后一年的互相折磨把爱意消失殆尽。薛正和前女友曾经是全校有名的金童玉女,连最古板严厉的年级主任都不忍拆散,可最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分手了。而我的青春乏善可陈,更没什么好聊的。我们三个人都很沉重。 大部分时间是属于苏莉的,她的几段恋情短暂却诙谐,比较适合当聊资。她的表达能力又非常强,我们三个好几次哈哈大笑,她不得已好几次中断自己的叙述。 虽然她讲故事时一直使用化名,但和她同班同学的我还是听出了十之八九,把真人对上了号。她自己也笑得花枝乱颤,马上她就要讲到我最想听的邵迦路部分了,我非常期待。 然而此时,店主把烤鱼端了上来。香气扑鼻,所有人的思绪都被打断了。 对着香喷喷的烤鱼,薛正终于摘下了墨镜。我这才发现他眼睛有些不对劲。 “结膜炎。”他回应我疑惑的目光。 “……我还以为你一直在装帅。” 大家都忙于吃喝,没人说话。 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装也挺帅的。” 陈起元和苏莉交换一个眼神。 我立马反应过来,心里惨叫一声不好,懊悔地希望自己能回到十秒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