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不久,二太太娘家姜府太太派了身边婆子来接虞宓过府。 二太太请了人进侧厅吃茶,细细问了家里众人诸事,周妈妈一一对答,笑道:“还有个好事儿,府里大奶奶有身子了,太太喜得什么似的,这才说接姑娘过去帮衬帮衬。” 姜府大少爷成亲四五载,大奶奶一直不曾有孕。 寻医问药良久,前两年好容易有了,因着大奶奶身子不好,最终没坐住。 都成了姜太太心病了,哥嫂年过半百,现下有了孙辈,果真好事儿。 二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叠声问,“何时有的?奶奶身子如何,可请了大夫保胎,吃的什么药?” 周妈妈事无巨细,样样道来。 因着老太太过些时候要去法云寺,姑娘们定是要作陪的,二太太便不好放虞宓去。 如此这般,听了缘由,周妈妈笑道:“这样,倒不好强接姑娘去,回去告一声儿就是了,府里也说去拜送子娘娘。” 在虞府耽搁半日,回去前,二太太着人打点了私库里上好的药材、锻子说是捎给大奶奶。 周妈妈是常派出门访事之类的,来虞府回数不少,待二太太忙去了,和蓼兰院丫头媳妇们说会儿话,既朝落霞阁来了。 年节刚过,府里女夫子节假未收,姑娘们除日常作息,时间皆自由。 虞宓早先儿出门子去各房长辈处问安,到园子里和姊妹们玩闹一回,回来练会子字,打算歇觉,外头来人禀道姜府来人。 听见这话,忙披上外裳,汲鞋下榻,一行吩咐丫头们上茶,一行迎进人来。 “妈妈怎得有空来这儿走动,舅舅舅妈身子可好?表弟如何?府里人可都好?” 周妈妈依着先前的说辞又回一遍,听大嫂嫂有喜,虞宓欢心非常,又拾饬些物什给带回去。 周妈妈挨着塌沿坐,“四少爷身子就那样,时好时歹,前两天夜里伤了风,去了西郊庄子将养。” 姜府四少爷姜元让低虞宓一岁,姜太太三十上头得了他,生下来有些不足之症。 治了这么些年,也没好过,姜府里公子四个,虞宓与姜四少最是亲厚,心头时常忧心他的身子。 赶晚,蓼兰院来人接了周妈妈过去用饭,方把人送走。 这厢晚间府里的姑娘们齐到迎松院内用饭,过后移出厅子陪老太太说话。 姐儿几个围坐在榻边。 老太太讲古,原是上了年纪,世情上经历的不少,说的话极有道理,因说道:“我年轻时候,跟家里从交州乘船北上,有日途径一个名唤合浦的大郡,赶晚下船停驻。正巧哪儿过节,说是迎厕神紫姑,院子里珠围翠绕,姑娘们装扮一新。在厕坑处设香案淘箩,并置银筷一双,覆上绸帕,用以占卜休咎。” 姑娘们个个凝神聚目,丫头们也停了嘻闹,好不认真。 二太太三太太坐在一处,吃茶说话,听老太太说,底下一水儿姑娘听,不由听出了趣儿。 虞宓挨老太太坐一处,兴起了,因笑问,“老祖宗可同她们玩了,姑娘们都所求何事?” 姊妹几个俱好奇不已,忙说道:“想必是求家里平安喜顺,或有求体己事儿的。” 老太太搁下手里的牛乳蒸羊糕,喝一口茶,悠悠道来,“我虽不曾同她们一处,年轻姑娘们求何事倒也猜着了几分。” 众人一听,不知想到了何处,皆脸红红的,闭口不答了。 说了一会子闲话,老太太乏了,太太们带人出来。 姐儿几个都去离迎松院不远的苓花阁坐,虞蓉忙命红袖、红烛上茶。 因心系方才老太太所述之事上,一时丢不开手,这会儿别无外人,问道:“还有这等事儿,既是迎神仙,怎的在那腌臜地界儿?” 虞蓉时常不喜读书,只在胭脂水粉上下功夫,那些地方俗礼,不知者颇多。 虞宓闷闷笑,给她瞧见,板脸道:“七丫头,你何事发笑?我说的不对?那紫姑想来也是个美人,不若何以成仙?” 虞宓把玩腰间宫绦,不回其问,反道:“你向来不是百晓生?这个倒来问我了。” 虞萱也心痒痒儿,不由催说,“好姐姐快说罢,倒是如何?” 虞宓这才回说,这紫姑也是有来历,有记载紫姑品貌不俗,嫁与一戏子为妻,后被一官吏瞧上,害死其夫,强纳为妾,其嫡妻忌恨交加,趁官吏外出,杀紫姑于厕间。 后来天帝怜悯,封其为厕神,专管农耕子孙之事,这才有了元宵节迎紫姑的习俗。 姑娘丫头们听了,皆唏嘘不已,虞萱执手巾拭脸,“这紫姑当真命苦,大妇着实恶毒,皆是女子,竟不能体谅一二。” 虞蓉怒目睁睁,很是不忿,“要我,成了神,定不放过那大妇,得以牙还牙,方的出气。” 虞宸独自闲坐在一处,听小姑娘议论,好笑摇摇头,不置一词。 几人说完,虞宓笑说:“要报复也该找那官吏才是,想来那大妇纵有不是,其丈夫该是祸首,她也是个可怜人。” 这话有趣儿了,不想古时还有女子有这等觉悟,虞宸转头细听。 这样的事不少见,不论时地,自来都是女子受罪,那犯恶的仍逍遥自在。 世道于女子不善,同类操戈,更助长歪风邪气。 三人各有意见,丫头们想法也不一,不由问虞宸。 “我倒觉得七妹妹所言极是,那官吏才是恶头,不过紫姑忒软弱了些,如何叫那大妇取了命。” 依她的性儿,既是进了那家门,便不能轻易由人辱她分毫,若能相安无事,便皆大欢喜。 若来下作手段,损了她在意的,必要还回去方罢。 众人话不投机,眼见要争起来了,虞宓忙道:“罢,罢,罢,什么要紧的事儿,是真是假还不论,那作恶的已作古,受害的也升了仙,咱们争的面红耳赤又如何呢?” 听她这话,几个姑娘平了平心,又恐太太们知晓,就歇下此话不提了。 再说虞宸自此事上看出虞宓可结交之处,闲暇之余倒来找她说话,姊妹两个亲近不少。 府里议了四月中旬去寺里上香,两位老爷恰逢休沐,大奶奶并姨娘们留府。 这日戌时未到,虞宓便在丫头们服侍之下调停妥当。 天色昏暗,园子里悬灯结彩,四个姑娘在仪门处一溜儿立着,个个珠环玉绕,花枝招展。 丫鬟婆子随了一地,待老太太来了,调停分派,老爷公子翻身上马。 老太太上了头辆马车,后头依着长幼,共去一二十辆,婆子媳妇候在车侧。 车子外观一样,车头挂着木牌,上书小篆‘虞’。 车队从金城出发,穿过西市,一路上商铺遍地,商品琳琅满目,路上的小摊小贩不计其数。 吃食尤其不可胜数,各色干脯、野味、酥糖香飘十里。 吆喝喊叫中气十足,市井气息浓厚, 虞宓掀开窗幔一角,目不暇接,云桑跟阿蘩从另一边往外看,欢喜道:“快看,这糖人做的多精巧,真似活的。” “那边还有糖葫芦,那白白的圆果子又是什么物件儿?” 虞仲煜打马走到虞宓车边,弯腰笑道:“可是馋了,想吃什么?哥哥我辛苦点,帮你操办了。” “多谢多谢,劳烦三少,来点荔枝膏、麻饮细粉、素签砂糖就是。” 虞仲煜一身圆领云纹长袍,长发束起,头戴嵌宝紫金冠,腰间系着五彩丝织长穗香囊,配一柄墨玉狐狸佩,登着青缎黑底小朝靴。 面如傅粉,眼如明星,唇红齿白,一身书卷气,翩翩佳公子。 身骑白马,缓缓而来,路上行人纷纷回视,指点言笑。 行至虞宓轿边,递过零嘴儿,吩咐平安几句,那小厮便把手里各色糕点,奉给轿中众人。 路上耗时约两个时辰,到了西郊,此处达官贵人庄地众多,管事的择了府里一处歇脚。 外头老爷们备脚妇小轿以备上山,庄上的看守管家媳妇过来,做了简便的饭菜,众人用过。 出发前,虞宓拉了虞仲煜到人后,央求一事。 三公子“唰”地打开折扇,摇头浅笑,“这信使也做的没回数了,可备了谢礼,没好处还劳我跑路。” 虞宓自袖里掏出一物,摊在手心,戏谑道:“劳三公子费心,只身上别无长物,这桂花糕我珍藏了良久,如此忍痛割爱,还望成全。” 虞仲煜收起折扇,笑道:“这等小器,我就这么好打发了,罢了,去问表弟讨赏也是一样。” 原系此处距离姜元让养病的庄子不远,因即刻上山,不能亲去,虞宓便借了兄长的小厮一趟。 表姐弟两个素来亲厚,想他一人在此许久,不免无趣,虞宓自家带了小玩意与他解闷。 上山途中树木丰茂,仲春过去,郁郁青青一片,虽说山路料峭,一路上去倒别有风味。 姑娘们嘻嘻哈哈一路,前呼后唤,采花的摘果的,好不热闹,几个姑娘下了轿子,随丫头们一处往上走。 前头老爷太太吩咐媳妇婆子跟着,自去不提。 大梁建国上百年,望京地域辽阔,城池巨大,名寺古刹奇多,这法云寺却有些来历。 据传高祖自阡陌崛起,一路过关斩将,最后与另一强大竞争者狭路相逢。 二人皆是侠义之士,相约在不二山一决雌雄,高祖虽胜,却极赏识死于自己剑下的强敌。 遂修建法云寺,供其骸骨,再有此寺曾出过一位得道高僧,助第三任帝王梁文帝收服南方犯边羌族。 至此,尊法云寺为国寺,不时修茸,成就了这第一古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