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庙会如火如荼,来往的皆是白面长袍的书生,道路两旁的商贩卖力的吆喝。 好些挂的招牌便是前几年中举的举子墨宝,又是些笔墨纸砚。 虞仲煜随手自一处拿起一支笔细瞧,那摊主卖力推荐,“公子当真好眼力,您手上这支乃是上届状元用过的。今儿个,您啊运气好,我不讹您,只要一百文便卖给你,如何?” 虞宓在后头,听的好笑,拉了一下姜元让袖子,悄声道:“这摊主太贪心了些,这般轻易便遇上状元用过的笔,谁可信呢?还卖一百文,也不知那个叫他哄去。” 姜元让转头瞧她,“不过多些嘘头,引人过来瞧罢了。” 虞仲煜明显不信,笑道:“我那儿还有上届状元墨宝呢,你信是不信,比之你这个,可是更易沾些运气。” 那摊主一脸孤疑,瞧他一行人穿着不俗,半信半疑道:“你...若你真个有状元墨宝,倒走开就是,唬我作甚?” 虞仲煜笑道:“你这笔三十文还是多的,卖一百,可不是讹人?” 不过是平常兔毛笔,且制造粗糙,撸一下便掉毛,如何当的起百文。 那摊主瞧他似是个行家,很懂些里头的门道,恐他坏了生意,忙道:“公子您便不买,也别混说,咱们小本生意,混口饭吃罢了。这笔您若瞧不上,便走远着,也别耽误我做生意。” 虞仲煜摇头笑一笑,走开了。 虞宓跟上去,笑道:“哥哥何时管过这般闲事,今儿如何特意去问。” 虞仲煜甩甩袖子,笑道:“不过白问罢了,你可瞧够了,我跟表哥进庙去,你和表弟可要去。” 他说的庙乃是一座文昌帝君庙,平常时候门庭冷落,每每到了乡试会试时候,各地学子皆要来拜的,图个吉利罢了。 有人便有商机,当这时候,也便有商贩到此售卖各色玩意、吃食零嘴。 几载下来,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到了时候便举行庙会。 这会儿几人没到多久,街上来去的人多,正热闹。 那庙里皆是些面容恭肃的书生,供奉的帝君威严肃穆,可没个乐子。 是以虞宓道:“你跟表哥自去便是,让让再陪我逛。我们不考试,拜文昌帝君作何?” 虞仲煜哑然失笑,摇摇头,“罢了,想你跟来也是不进去的,随你去玩罢,只丫头不得离身,不可一个人随意到稀无人烟处。再有,那些个零嘴少吃些,省的闹肚子。” 虞宓虽是个爱吃的性子,却天生脾胃虚弱,吃不得多少。 又嘱咐姜元让一定看着虞宓些,“弄丢了你,回去娘该给我板子吃了。” 虞宓跺脚,“哎呀,哥哥好无趣,让让比我还小呢,该我看着他才是,如何倒叫他盯着我。” 姜元让微微颔首,“表哥放心,我自会照看好她。” 一个两个都当她三岁,虞宓恼了,瞪了人好几眼,冲姜元让吐舌头,“不要脸,谁让你照看。” 也不跟人说话了,招呼几个丫头便逛会去了。 姜元让瞧了她会子,跟哥哥们别过,跟上去。 街上热闹非凡,有走江湖杂耍的、有卖这卖那的小商小贩。 更多的却是前来游玩的,头上包了巾帕的媳妇子,穿来跑去的小孩子,丫鬟小厮环绕的富家姑娘、公子。 虞宓东瞧瞧,西瞧瞧,手里提了个花灯,不知哪里蹿出个毛头孩子,直直便撞过来。 虞宓一时不察,唬了一跳,倒退几步,叫后头丫鬟扶住。 云桑忙细细查看,上下打量。 “姑娘可有什么事没有,街上小孩子太多了些,横冲直撞的,也没个人看着,撞到拐子可不比咱们。” 那孩子坐在地上,瞧她们这么多人,又是从未见过的,穿着不俗。 当下脸儿便黄了,缩着肩膀怯怯的,豆大的眼泪包在眼眶里,模样儿可怜。 虞宓掸了掸衣服,拉住云桑,笑道:“又不是纸做的,没那么金贵,快把人扶起来。” 待人站定了,虞宓蹲下身,自荷包里摸出两块糖,摊在白白的手心里。 笑道:“你莫怕,姐姐不打人,这糖给你吃,可要慢些走才是,若再摔了,可疼呢。” 那小孩子,黑眼珠子动了动,慢腾腾伸手拿糖,却不敢挨着她莹白如玉的手。 他的手脏乎乎的,好似不好意思一般,扭捏小声道:“谢谢美人姐姐。” 虞宓笑了笑,侧脸瞧过去温柔似水,“去吧。” 姜元让在不远处瞧着,心内不知如何便温热起来。 或是今儿日头太好,或是徐徐的风过于柔软,或是那般柔柔笑着的阿久太…… 闭了闭眼,再睁开,便又是哪个集清冷于一身、公子无双的姜元让。 举步到她跟前站定,虞宓起身瞧见他,轻哼一声,“可是你应了哥哥要照看我的,这般,我要吃前头的油焖芋头。” 姜元让微垂下眼睑,红唇上弯,“走罢,带你去。” 虞宓想了一想,走在他身侧,商量道:“让让,我比你大,好歹你给我一点我是姐姐的感觉。每次都是你照看我,别个看来,瞧着我好似没你大一般。” 姜元让偏头看她,“何必在意旁人如何想,自个舒坦便是了。” 虞宓点一点头,青葱一般的指尖摸了摸下巴,“我自是不在意旁的,只在你跟前,总不能次次都是你顾着我。” 姜元让低头,抹额带子松了松,虞宓瞧见,轻微一拉,倒给解了开来。 细细瞧了几眼,笑道:“让让,你为何从未拆下过抹额,我瞧着倒是这般更好些。” 姜元让五官精致,剑眉斜飞,眼儿细长,却不显势利刻薄。 不曾见过的人瞧见他,只当是个淡泊宁静的性子。 戴着抹额多了一份精巧,摘了去倒有些出尘无垢。 虞宓越瞧越笑,“这般好看,便摘了罢。” 姜元让飘过去一眼,拿过抹额戴上,说了句,“习惯了。” 身后云茂跟虞宓悄声笑道:“姑娘可别闹了,公子这抹额摘不得。” 虞宓诧异道:“为何?”莫非有何缘故? “原是公子幼时因病发作,险些好不起来,府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巧是一个云游的和尚不请自来,说是咱家公子与佛有缘,若遁入空门定能保一世安泰,若是留在父母膝下,便是什么‘一念长寿安康、平安到老,一念缠绵病榻、夭折早去’,老爷太太骇白了脸,请那和尚救命,那和尚便说戴个抹额罢,也是一份牵挂,时候到了,也便可有可无了。左右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为着公子想,便也这般了。” 虞宓瞧姜元让一眼,神色思索,原是这般,只她记得,如何是她偶有一次说他戴抹额好看,自此姜元让方戴上抹额了,难不成是她记错了? 姜元让微微一笑,便知她想起何事。 云茂事儿没说完,家中长辈听说他戴抹额便能保平安,虽有些不信,好歹不论有无,为着他便罢了。 待问那和尚要怎样的抹额,那和尚却摇头,神神叨叨笑道:“不可说不可说,时候到了,自有人送来。” 这下姜府只当他消遣人来了,当下便把人轰了出去,过些时日,也便都忘了。 倒不知什么时候,阿久不知如何学会做抹额,说他是几个兄弟中戴抹额最好看的,便也央他戴。 自那时,他方养成抹额不离身的习惯。 这事儿多数人皆忘了,现下想来前因后果,果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却不知到底如何。 这边一行人买零嘴去了,虞仲煜两个好容易拜了文昌帝君出来,理了理袍子,道:“咱们该早些来才是,这时候人来人往,皆是求上榜的,倒不知帝君该叫哪些人如愿才是。” 说着自个儿便笑起来,说来他不大信这些,不过娘叫出来拜拜,再有阿久想出来玩耍,也便来了。 姜绍谦道:“图个吉利罢了,谁还真靠这个,便是那些考了几十年考疯魔的了。” 虞仲煜摇头,“罢了,总算拜了就是,如此咱们去寻阿久跟表弟罢。” 姜绍谦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摇折扇,兄弟两个走在一起。 一个清辉如月,一个温润有礼,真个各有千秋。 过去的小媳妇、小姑娘皆回头来望,红着脸儿偷瞧。 虞宸从廊后出来,瞧叫人,忙行礼问安,虞仲煜倒没想这里遇到她。 目光不由往人身后一扫,一顿,倒有些慌了手脚,忙打量身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好歹平了平气,方沉声道:“五妹妹可是来逛庙会?今儿人多,倒是要注意些才是。” 虞宸笑道:“我不过陪公主出来走走罢了,三哥可是去拜了帝君了?” 虞仲煜颔首,便公主行了礼,又瞧了虞宸身后一眼,略略按耐住加快的心跳。 笑道:“妹妹出来多少时候了,阿久还在街上呢,我这便过去寻她了,可是一道去用个饭?” 虞宸惊喜道:“七妹妹也在?如此便一道过去罢,人多也热闹呢。” 于是一行人出来,三公主拉了虞宸一道走,时不时瞧向一旁,悄声道:“跟表兄一道的公子是谁?以往我倒没见过。” 虞宸侧头瞧她,却见三公主面色微红,眼波含水,春.意连连。 心内一动,缓缓道:“那是我二婶娘家――姜府二少爷,公主问他做什么?” 三公主想了一想,温吞道:“可是那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姜府,我只听过,还未曾叫过。” 不想姜府公子风采出众,竟不输宋轶三哥等人。 不知为何心如擂鼓,瞧叫他,便有一种似喜非喜的陌生情愫。 三公主轻轻按了按心口,再瞧他一眼,越加欢喜。 那感觉,好似终于等来了什么,又不知到底要如何。 不由有些心慌,拉了拉虞宸长袖,“阿宸,我好像......好像不反感母妃为我选夫婿了。” 这边虞仲煜走在后头,瞧夏侯恬落了单,踌躇片刻,终在表哥戏谑的眼神下走上前去。 眼神不敢乱动,克制住不往一旁瞧,怕吓着人家姑娘,又不知该说什么。 虽心内千转百回,到底面不改色,顿了顿,方缓缓笑道:“恬姑娘脚伤可好了?” 说完便后悔,过去这么久了,早该好了才是,如何便问了这个。 夏侯恬愣了愣,微微笑道:“已好了,还多谢世兄叫阿久带给我的伤药。” 原是不知那药是虞仲煜给的,只后来虞宸说起她方知晓,到底该道声谢才是。 虞仲煜忙摇头,“不不谢,若你还要,我那儿还有。” 这话一处,想遁地而逃的心都有了,他他他好似又说错了话,怎么办? 微微侧头瞧她,却见她并未生日,反而掩嘴轻笑,一时心内懊丧。 夏侯恬执帕拭了拭唇角,声音轻柔,“不必了,多谢世兄,想来往后再不敢碰马的。” 有那一次,也叫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虞仲煜微微松了口气,好歹她未嫌他蠢笨无礼。 市集上人头攒动,寻了好些时候方找到虞宓。 瞧见姜元让,三公主不由愣了一愣,今儿没白来一遭,这姜府里的公子,一个赛一个的俊朗清秀。 不由又转头去瞧姜绍谦,虽是一副不言苟笑的模样,却叫她心生欢喜。 用过饭出来,天色将晚,虞宓方才逛的时候,瞧见河边有人买花灯。 早想买来去放,只姜元让说是哪有人青天白日下放河灯的。 便也作罢,这会子夜幕下垂,便想一了心愿。 虞宸跟三公主两个听说,也想去瞧瞧,便也一道儿往河边去买花灯。 这会子,残阳西入崦,一片霞光自山水相接处散过来,四处皆是余晖一片。 虞宓高兴坏了,吩咐丫头们自去放灯,便拉姜元让去挑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