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山路,确是不好走,不过我也磕磕碰碰走了几年了,倒是熟络,不过如今带着个拖油瓶么,我心下愈加焦急,大晚上的医馆都打了烊,再将他带回寻欢阁那样的地方又不大厚道,指不定那俏公子哪日就发现自个被耍了,这美人还是死路一条。 天将破晓,神官府是不能带他去的了,死狐狸见着我一夜未归还带这个貌美如花的回来,一身狐狸肉非得气得外焦里嫩的。实在没办法,只得把人挪到自己的地盘。 “不过是找处睡的地方,怎的好寻了这么长的路?”美人半个身子倚在我肩上,我闷哼一声,美人倒是毫不在意,梦呓似的又道了句,“怎的小郎君也有这番情趣,喜欢这月黑风高的地方?” 我翻了个白眼,又专心一意地寻我的那入口。 “小郎君在找什么啊。”被扔下的美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留心脚下,一个不小心可将那娇花给践踏咯。” 我急忙将将迈出脚收了回来,终于见着了我要寻的入口,“奇怪,这花,你能看见?”此花毒性甚烈,可制幻象,但本体甚是娇小脆弱,寻常人看起来不过是普通一株色彩斑斓的藤蔓,便只有修行深厚的巫师才能破解。 美人再没有说话,只是悠哉游哉地推门而入,丝毫没有方才要死要活的病容。 我闭上张得老大的嘴,脚步匆匆地跟着走了进去。 “你你你你,你怎么会——” 他走得飞快,又足足高我一个头,步子迈得自然比我宽,窸窸窣窣地穿过花丛,芬芳四溢。我那不安分的鼻子又开始不停地,不停地打喷嚏,我可怜的鼻子! “你!给我站住啊!等等我!” 入了这幻境,我倒也是松了口气,至少这幻境中虽也随着外界分白昼黑夜,但这是前神官独独为我辟出来的,白昼犹如黄昏,对于我甚是安全。为防他人打扰,便设了这毒花护住入口,亏得这毒花,附近多谣传这里蛇兽众多,鬼怪丛生,甚少人会作死踏入此地。 据说这幻境,多半是前神官按着我自己的意思布置的,又说我数年前发了次高烧,烧得脑子都坏了,不记得了些许事,还带出了对花香敏感的毛病,我疑心着这前神官,看着是个迂腐而一板一眼的老头子,能将狐狸这么号人物生出来的,肯定省不了事。莫不是故意瞧着我鼻子的毛病来,故意看我那打喷嚏打得前扑后仰的模样好乐一乐来着? 喘着气奔到小木屋来,那美人早已在榻上睡得香甜,这背上的触目惊心的刀伤划痕,就这么压着,他却是累得连沾了一身的脏都不顾了。 我摸了下额头,依旧烧得滚烫,若身上的伤不及时清理下,敷上草药,怕是再发起炎来就麻烦了。 我咬咬牙,先是拿了两团碎布,将自个的鼻子先塞上。 “梓姝,我们,我们逃走吧。”男孩说,一脸的迫切畏惧。“他,不,是他们,他们来了,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阿爹不是这样的人,”女孩的笑容似乎很有说服力,她安慰道,“我不过是救一个人,阿爹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是我,我并不是什么好人。”男孩咬着嘴唇,似乎有些紧张,“我,我是个怪物。所以才会被赶出来,而且,我来这里,是为了,为了——” 女孩的笑容停滞了一下,她认真地说:“我也是个怪物。” “可是阿爹都肯收留我,还有哥哥,他们都对我很好。” “所以,阿昱,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去同阿爹说,他会查明玉不是你偷的,你躲在这不要出来。”女孩给了他一把匕首,男孩点点头。 “阿昱,”女孩临走前的笑容仍是那么令人安心,“我会回来的,不要乱走动。” 穿行在花丛中,男孩静静地待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渐渐变小,消失。 后来的片段变得模糊而细碎,只见到女孩一脸难以置信,还有一路上拖行的血迹。 花香很浓郁,混着火烧的味道,血的味道。 她来晚了,一切都结束了。 那个男孩,拼尽了平生的力气,他等了一天一夜,他那么信她,她却来迟了。 她看见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衣裳,上面缝了个歪歪扭扭的“姝”字,她笑了,喃尼到:“你人是我捡回来的,衣服上还封着我的名字,衣服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我现在还小,等我大些,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要当我相公。” “那时你可是答应我的了,不可以反悔。” “你都还没看到我长大的样子呢,你看你这么小就这么好看,就这么死了,多浪费我粮食啊。” 眼泪滑落下来,混着女孩脸上的血和尘土,滴落在男孩伤痕累累的尸体上。 “一定很疼吧,”泪珠子像断了线,一滴接着一滴,“疼得你都不说话了。” “阿昱,是我对不住你。” 天将破晓,有只老鼠飞快地躲进了自己的黑漆漆的洞里,女孩擦干了眼泪,端详着那黑漆漆的洞口,又望了一眼自己黑漆漆的衣服。 “我本来就是怪物,”女孩同自己说,“反正我也习惯了生活在黑暗中的,就算能见着了那日光,又能怎样。” “阿昱,你要好好活着。” 女孩咬破了手指头,往那男孩烧伤的脸上画了个符。 “我不会记得你了,最好,你也不会记得我。” 最后一幕,女孩将男孩拖出了幻境,远处传来了热闹的声音。 林子里的树荫甚茂,但不时地,漏下的光还是将女孩漏出的手脚烫的红肿发黑。 女孩抽出背上的弓,朝热闹的方向射了一箭。又挣扎着,向远处走去。 我迷糊着睁开眼,见那美人甚是妖娆地半卧在榻上,枕着自己的胳膊,鼻尖贴着我的鼻尖,那漂亮的眼睛瞪圆了望着我,惊得我哇的一声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干什么。” “这句话倒是我想问小郎君的,大清早的为何扒拉着奴家的衣服哭?” “哭?”我抹了一把脸,沾得一手的泪,“奇怪,我竟然会哭,我可是打小就没哭过一次的额。连着小时候饿了困了不爽了,都是异常淡定的额。” 美人的目光闪烁了下,只是一瞬间,他又还是那副戏谑的玩笑样,恍惚得犹如错觉。 “哼,那是汗,本姑娘服侍你,大晚上又是采药又是包扎伤口的,能不出汗么。”我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说你是那寻欢阁的,怎得罪了那看起来有那么些权势的人啊?你这么个小身板,非得教七八头大汉来打死你。” “也许这样比较解气。”美人打了个哈欠,似乎全不在意,我心暗想,见着他这副模样,换成是我起码教十头大汉来打他。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总不能一直只说你什么什么的啊。” 美人眼珠子一转,道:“我姓齐,名昱。” 我脑子轰隆隆的几声,觉得此情此景,甚是熟悉。 我咽了下口水,道:“咳,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小郎君,我叫梓姝,偷跑出来玩的。” “嗯,我知道。”美人静静地望着屋梁,双手放在头下,分明是自在的神色,我却无端看出了几分落寞。 “这样,我呢好歹也救了你一命不是。”我笑嘻嘻地说,“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否懂得怎么解日蚀之术?” 美人本该眯上的眼睛忽地又睁开,“小郎君何以见得我一个小小卖皮相之人懂得结这么些高深莫测的术法?这对我简直是闻所未闻。” “是这个啊。”我撩开他遮住半边脸的碎发,“虽说被那胭脂,笔墨描得甚是好看,但是这可是个高深的术法,约莫是将他人神力锁在被施咒人体内所致。” “再加上你能看见那入口处的毒花,那说明,你要不就是天赋异禀,要不就是隐藏至深。” 美人冷笑了一声,道:“不过是旧时留了个伤疤,舍不得去掉,我又是个买皮相的,自然是要有些独特之处,不然玩那么几天,不就腻了?” “至于那什么花,不过是我随口说的,你倒是当真么?” 我怔了一怔,到底是有些失落的,美人也仍是副无所谓的慵懒模样,我叹了口气,道:“我平日里白天是断不会出去的了,你便安心在这养着伤,晚上我再给你去采些药。” “待伤好了,你去或留,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