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醉了酒的温祈却并未惧怕于他,反是满目委屈,仿若他合该被温祈揽着脖颈似的。
“小醉鱼。”他点了点温祈的额头,温祈瞧了他一眼,便垂下了首。
分明是这小醉鱼得寸进尺地做下了更为以下犯上之事,为何却闹起了脾气,难不成还要自己来哄不成?
他并无哄这小醉鱼的兴致,正欲转身离开,却被小醉鱼揪住了衣袂。
小醉鱼见他顿住了脚步,冲着他张开了双手。
这小醉鱼是想被他拥抱么?
温祈醉得一塌糊涂,不知为何,急欲被眼前这暴君拥抱。
他徒劳地张着双手,许久后,胡乱地写道:抱抱,要抱抱,抱抱我。
丛霁心一软,伸手抱住了温祈。
温祈一手揽住了丛霁的脖颈,一手于丛霁背上写道:我想念阿娘了。
怪不得这小醉鱼方才嚎啕大哭,原来是想念母亲了。
任由小醉鱼抱了一会儿后,丛霁发现其再无动静,一瞧,竟已睡着了。
他拨开小醉鱼的手,想了想,并未离开,却是命内侍撤下膳食,去取兵书来。
相邻的周楚近日蠢蠢欲动,这一两年内必有一战。
内侍点了灯,灯火摇曳,为小醉鱼醺红的面孔染上了一层昏黄。
丛霁坐于其身畔,一面研读着兵书,一面忧心着战事。
他乃是暴君,而非昏君,做不得割地赔款求饶之事,祖上基业断不能毁于他手。
不过周楚兵强马壮,实在不好对付。
早在四年前,他已命心腹招兵买马,好生操练,更是亲手杀了三个受不得苦练,抱怨连天的刺头。
——三个刺头分别是一四品武将及其两个副手,那武将仗着自己颇得军心,怂恿士兵罢练。
他不再想,专心致志地研读兵书,直至子时,他方才放下兵书,站起身来。
小醉鱼依然沉沉睡着,他端详了片刻,便回寝宫去了。
现下入秋不久,秋老虎威力正盛,白日闷热,夜间才有秋意。
他踽踽独行,途径白露殿之时,一声尖锐的叫声钻入了他耳中。
居于白露殿之人乃是他同父同母的皇妹,因其喜爱“露从今夜白”这句诗,又因其名中含有“露”字,他才将这宫殿改名为“白露殿”。
他放心不下,抬足踏入白露殿。
白露殿的侍女见得他,跪了一地,齐齐恭声道:“拜见陛下。”
他急急地往里走,直抵卧房。
他那皇妹丛露正蜷缩于床尾,发丝凌乱。
丛露自然识得丛霁的足音,仰起首来,与幼时一般,连声唤道:“哥哥,哥哥。”
他拂开丛露面上的乱发,进而伸手将其揽入怀中。
乱发既去,丛露的容貌暴露无遗,原本以京城第一美人而闻名于天下的丛露而今竟是可怖得紧。
丛露的面孔无一块好肉,满是伤痕。
丛露十三岁那年,被那淑妃做主下降予章家长子,章家祖上曾显赫过,章家长子亦继承了爵位,享用朝廷俸禄,但其人却是个十足的泼皮无赖,其原配更是因床笫之事不合其意,而被其一刀捅死了。
丛露自是不愿,却硬生生地被押上了花轿。
为免受辱又丧命,丛露用自己发间的金步摇生生地划破了自己的面孔。
一下得花轿,她便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满面鲜血的新嫁娘吓得在场的宾客四散,新郎官还以为是恶鬼索命,居然失禁了。
丛露如愿被送回了宫中,淑妃震怒,命太医署不得为丛露医治。
当时的丛霁束手无策,于太医署前哭求,无人理睬。
丛露烧了整整五日,虽然捡回了性命,容貌却与罗刹无异,连一双眼睛都无法全然睁开。
这之后,丛露的情绪便不太稳定。
丛霁登上皇位后,令太医为丛露医治,岂料,一众太医俱是一筹莫展,更有太医直指丛露当年所用的金步摇上淬了毒。
由于金步摇不知所踪,无人知晓这毒药到底为何。
丛霁盛怒难消,欲将太医全数杀了出气,所幸他于行刑前,寻回了理智,命近卫快马加鞭赶至法场,收回了皇命。
此后,他又广招天下名医为丛露医治,未见成效。
他深觉是自己无能之故,才令丛露受罪,将淑妃及其子鞭尸了一番,与此同时,他不由后悔自己不该一登基便杀了淑妃,不然,他兴许能从淑妃口中问出毒名。
——丛露的婚事乃是淑妃一手操办的,金步摇淬毒一事即便并非淑妃所为,亦与淑妃脱不了干系。
作为惩罚,他于自己左臂上划了一刀且任凭血液流淌,不作医治。
再之后,他着人遍寻名医,丛露的伤痕却只较最初好了些许。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将丛露哄睡后,又怕丛露惊醒,索性于丛露床榻前坐了一夜。
上朝前一炷香,他才回了寝宫沐浴,洗漱,换上朝服。
当他坐于庙堂之上,俯视着众臣,他不出意外地起了嗜杀之心。
为了不错杀贤良,他向来不会当朝杀人,而是将想杀之人下狱,留予自己反悔的机会。
他抿了抿薄唇,将说话不中听的中书令下了狱,方才觉得舒坦些。
因他暴虐成性,无人敢为这中书令求情,他令众臣继续上奏,亦无人敢出列。
于是,他唇角噙着冷笑,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