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菀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一见眼前这情形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狠狠剜了尧泽一眼,又摸了摸瑶华的头,疾步到青阳门前,试探着推了推,那门竟然没锁。 子菀笑了笑——这是等着自己进去安慰他呢。 青阳正蜷在他的小床上,那床是按照他原先的身量做的,现在已经短了一截,被他找了一块木板用两根凳子托着,潦草地拼在床尾。 儿子都长了这么长一截了。子菀忍不住心酸,又酿了满心愧疚,在多年以后重见的此刻愈发浓烈起来。 子菀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青阳的脊背,感受到他原本瘦软的骨头如今已经十分有力地梗在她手下,心尖上又是一涩。 “青阳,”子菀轻声道,“好孩子,娘亲回来了,你不转头看看我吗?” 青阳将头藏在臂弯里,闷声闷气地道:“回来做什么?你如今都是麟后了,还稀罕我这么个儿子么?”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子菀喉咙梗了梗,有些哽咽道,“这些年,娘亲和你爹爹都是由苦衷的,你听我们解释,好不好?” 青阳翻过身,定定地看着她,“那你解释。” 子菀于是温和地将他们这些年的经历都讲了一遍,说到惊险处,全部都寥寥几句带过去。 很长一段时日里,凤凰族与麒麟族都处于水火不容的状态,到了上一任麟帝时,因他与同任凤帝之间有些私人恩怨,两族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紧张到了顶点,而十分要命的是,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凤凰族的小公主却喜欢上了麒麟族的一位将军,两者情投意合,双双出逃私奔,几年后产下一女,便是瑶华。 瑶华是一只凤凰,颜色近祖,凤帝闻此大怒,扬言必定要除了这小野种,于是派兵将追杀他们数年,麒麟族自然也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在追杀瑶华这件事上,两族短暂地达成了一致意见,终于在琅川弱水边追到了这一家三口,小公主与将军为了护女纷纷身殒,临死将所余修为尽数渡与瑶华,原本这些修为需要多年才能逐渐消化,否则便易遭受反噬,哪知瑶华神体天生不凡,转瞬便能运用这些修为,这才有了以一身之力阻挡千军万马的场面。 瑶华天劫之后落入一处密林,尧泽根据她父亲生前交与的信物才寻到她,将她偷偷救了回来,从此在外界眼中瑶华便是消失了,两帝皆认为她要么死于天劫,要么不堪那沉重的修为死于反噬,都不再追究,于是两族之间短暂的结盟瞬间破灭,到了比之前更加恶劣的地步。 凤帝痛失爱女,将这笔账全算在了麒麟族的身上,举兵发难。那时青阳回家看到的一派破败景象并非是什么妖兽所为,而是麟帝指责尧泽这个弟弟将军当得很没用,亲自跑到他们家中发了一通脾气,隔日麟帝便亲临战场,带着尧泽一同与凤凰族大战了十几日。 后来,或许是因为失去女儿太过痛心的缘故,没过多久凤帝便卧病在床,凤凰族也偃武息戈,麟帝想趁机主动发动战争,此时族中却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支持麟帝的,另一种却觉得本族也已伤亡过重,不宜再战,两派争吵不休,始终也没个结果。 尧泽早看不惯两族相争,也知道自家哥哥一向视他为眼中钉,索性便光明正大地站在麟帝的对面,做了主和派。尧泽君亦是麒麟皇族嫡系血脉,又德才兼备,主和派们很快全部聚拢在他身后,大有要直接将他推上帝位的架势。 麟帝有两个儿子,俱和青阳一般大,寻常就喜欢欺负青阳,此时这种情况,便开始给麟帝出馊主意,叫他以青阳为质,逼迫尧泽放弃争权,哪知尧泽早有准备,掘地三尺都找不着青阳的影子。 这一找便找了三百余年,麟帝几乎将属于麒麟族的地界都翻了个遍,却没能识破尧泽费尽心机布下的的幻术。这也不奇怪,毕竟整个麒麟族在也没有谁的神力能比尧泽君更为深厚,若非麟帝是长子,这帝位也轮不到他去坐。 三百年来,麟帝没少想法子折磨尧泽,好在都是有惊无险,最终叫他捱到了麟帝归元…… 子菀叹了口气,道:“麟帝的身子本来就不大好,经那一战又损伤不少,娘亲原本以为他顶多能活三五年,谁知他竟用禁术续命,硬是撑了三百多年才离开……”她转头看向青阳,“你也知道,你爹那样正直的性子,哪怕势力再强大,也绝不可能做出弑兄一事……” “那你们为什么不来看我?”青阳平静的脸皮下藏了一颗如浪潮般翻腾的心,质问几乎是歇斯底里,“难道这三百年来,你们就没有片刻时间能够抽身来看一看我吗?!” “青阳,”子菀垂下头,柔声道,“你大概不知道,就在昨日,这后山还布满了前任麟帝巡逻的将士。” 青阳一怔,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与瑶华竟是在重重把守下度过的么? 还真是与□□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长叹一口气,将身子转回墙面,“你走吧,让我自己安静会儿。” 子菀站起身,走到门口,复回身道:“青阳,如今你的父亲是一族帝王,这意味着即便是瑶华,也能够重见天日,你明白吗?” 青阳没什么情绪地道:“我知道。” 见他回话,子菀便晓得他心中的疙瘩大约是解了,只是多少还要闹一会儿别扭,便不再多言,轻轻揽上门。 没多久,那门又被砰地一声推开,经久失修的木门咿咿呀呀地在墙上撞了几个来回,青阳弓着背没动,瑶华抱臂倚在门栏上,嘲笑道:“你现在这样,真是满身都写着‘来哄我’三个大字,怎么,这才刚当上太子,大少爷脾气就冒出来了?” 床上那坨身躯纹丝不动,瑶华等了片刻,终究没什么耐心,上前去一把掀了被子,抬手一巴掌拍在青阳屁股上,不耐烦道:“差不多就得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 她掰过青阳的肩膀,看见他那张脸,后面几个字便卡在了喉咙里。 这小少爷,居然哭了。 瑶华有些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脸,“你这是喜极而泣?” 青阳淡定地拂袖将眼泪擦干净,面无表情道:“大概是罢。” “啧,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长大了。”瑶华顺势在床边一坐,一只腿懒懒屈膝挂在床边,“之前与你聊起,我看你不是想得挺开的么?” 青阳垂眸看向她的膝盖,喃喃道:“那时候……我以为他们不在了。” 以为从此再无依祜,以为“相依为命”将会成真,哀莫大于心死,大抵便是如此。 瑶华一脸莫名,“那他们现在回来,不是好事一桩么?” 青阳十分理所当然地道:“所以我喜极而泣。” 瑶华:“……” 好像是没什么问题。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道:“那行,那你泣完了没?泣完了做饭去。” 感情她这么主动来安慰自己,都是为了让自己去做饭。 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好心。 青阳坐起身,按了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真是当了太子也逃不了厨师的命运……” 这话被瑶华抓进耳朵,她笑嘻嘻道:“厨师这门职业可比太子有意义多了,我想吃红烧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