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燕国,她只是身份尴尬,但到底没有人想要她的命,还有金雀和她相依度日。如今在沙暴中听着这可怖的风沙声,燕檀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后的日子她只有一个人了。
而那些阴谋像是深不见底的旋涡,时刻想要将她卷入其中吞噬。
手臂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紧接着燕檀被人揽住,眼前天旋地转。
那异族青年将她与自己换了个位置。她坐在沙堡最里面,看到青年的身体挡住了沙堡的入口,也挡住了那些可怕的风沙。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一顶毡帽扣在她的头上,又拉下宽大帽檐,掩住了她的口鼻。而在黑暗之中,属于他的温暖也透过衣料隐约传来。
燕檀抽泣了几声,便止住了哭泣。
有时燕檀也庆幸自己并不算娇气,发泄过后总能找到些支撑劝自己把日子过下去,对于曾经历过的事情也很放得下,不然要怎么熬得过这天煞孤星的命格。
此刻燕檀迷糊地想,到了楼兰城,她一定要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去吃一顿热乎乎的饭。
热乎乎的餐饭成了她眼下找到的新的支撑点。据说胡人多食肉,燕檀便幻想着肉汤、烤肉、火炉,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燕檀蜷缩在沙堡中,大漠里阳光透过沙堡的洞口照在她身上,暖意融融,令她僵硬的身体微微复苏。
她睡眼朦胧地爬出沙堡,看到沙暴已经停歇,碧空澄澈,像是一汪透蓝的泉水。而青年正用打火石点燃地上捡来的一堆枯草。
身边他的骆驼正悠然地趴在地上,嚼着新鲜嫩绿的草叶子晒太阳,一改之前的惊惧颓废之色。
“多谢你的收留。”燕檀说,她看了看旁边的骆驼,还是没忍住,“你的骆驼情绪恢复得真快。”
“它是一头巴克特里亚骆驼。”青年悠然道。那一双碧绿眸子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更为明亮,像碧绿的珠子,映出广袤的黄色大漠。
“这种骆驼可以嗅出地下泉水所在,还能预知沙暴。它一旦焦躁不安,将口鼻埋于沙中,就意味着有风暴将至。如今风暴停歇,它自然就好了。”
燕檀点点头,钦佩地看着那头正大快朵颐的骆驼。想来正是因为它的预示,那青年才来得及在沙暴到来之前搭起一个可以容身的沙堡。
青年忽然扔过来一个东西,她下意识地接住。那是一只鼓鼓囊囊的水袋,里面盛满了新鲜泉水。
他随手拨弄了一下篝火,满不在乎地说道:“我随身带了许多,还有富余,不必谢。你孤身一人,是准备去向哪里?”
“楼兰。”
他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燕檀觉得他并不惊讶。
青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燕檀坐在篝火边啃完包袱里的干粮,两个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就互相道了别。
燕檀顶着大漠的烈日继续向西,又独自行进了两日。
龙勒驿那两个驿丞的话竟不完全是谣传,还有几分可信之处——白龙堆当真中没有路。
临别之前那异族青年也教她,白日里要循着路上的白骨和尸首,才能辨认出前人经过大漠前往楼兰的路。
而那些白骨和尸首属于有动物的,也有属于人的。虽然多是散落在沙地中的细碎骨头,但偶尔也会有完整的人头骨躺在正前方,冷不丁吓得燕檀一个哆嗦。
白日里赶路还好,每到夜晚,她便必须同寒风的哭号、时不时出现在脚边的白花花的头骨还有各种奇怪的东西作斗争。
有些尸首还没有全部腐烂,喜欢吃腐肉的鸟落在它们身上大快朵颐时,会对路过的燕檀发出不怀好意的鸣叫。
燕檀摆出一副更加凶狠的样子给自己壮胆,冲那些黑色的鸟类呲牙咧嘴:“你们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
黑鸟一惊,连忙扑腾扑腾翅膀逃也似地飞走了。
燕檀想着,说不定她将自己也扮成不属于这人间的邪祟,经过时就不会惊扰原本栖息在这里的妖魔鬼怪。
白龙堆中的阵阵回声哀怨可怖,令人分不清究竟是风声还是鬼魂的哭嚎。燕檀也时常有一种错觉,仿佛身边一直有什么人在跟着,视线的余光可以瞥到模糊的一闪而过的影子,但定睛去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她在黄沙之中咬紧牙关向前赶路,全凭要查明真凶这一个念头撑着。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急促繁杂的驼铃声,其间还夹杂着人交谈说笑的声音。
燕檀振奋起来,向那支路过的商队全力呼喊,终于被商队的头领所注意。
商队的头领是一个年轻的中原男子,面容很是清秀和蔼。他见燕檀嘴唇干裂,便立即叫人拿水给她,还命商队在原地休整。
“在下宋沅。”头领自我介绍道,声音温柔而悦耳,笑着问她,“不知姑娘贵姓,怎会孤身一人流落大漠?”
他的眼睛淡淡扫过燕檀又脏又破的裙摆,上面还沾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