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就看到映着红芒黑色焦炭似的殿顶,自己似乎是躺在石台上,往周围扫视一圈,一个不大的宫殿,几根棱角突兀的灰色殿柱环绕着石台。周围一圈的宫墙,墙上有红色与黑色的暗影,忽明忽亮的红芒,犹如鬼魅影影撞撞。粘稠吞吐的流动声从地下传来,偶尔从地板的缝隙中喷薄出一股股热浪。 这是赤焰城吧。自己到这里多久了?不得而知。最后的记忆:假潮涯让侍者端来一杯酒说,为保路上绝无万一,请殿下饮了此酒。自己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随后就是黑暗。 想动动身体,“哗啦啦”,双手被直直拉举过头,仰头看去,两只手被火链锁得紧紧的,拴在石台两侧的柱子上。手腕上,有闪着红芒的环状物,试试扣动手指,果然幻力被封,这环状物就是火族的幻力夹。卡索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他躺在那里,脑子却飞速地运转着。 远处有脚步声踏踏走进,不大的宫殿,也能有微弱的回声。但卡索并没有寻声转头,依然盯着焦黑的殿顶。 “这不是我们强大、高贵的卡索王子吗!”烁罡走到石台前,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听说我们的殿下自愿臣服于我族,我特来看望殿下……”说着烁罡右臂打了一圈附于左胸,这施礼的动作仿佛是在演一场滑稽的戏。 “……既然知道是来投诚,为何把我锁在这里?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卡索鄙夷地说道,还是没看烁罡。 “这里你不满意吗?这里可是最豪华的……囚室……”故意把“最豪华”三个字拉长,烁罡轻笑出声,“你可是国礼级的待遇呢……”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国礼。果然配得上‘蛮夷’二字……”卡索平淡的声音,却句句掷地有声,毫无畏惧。 突然一只手捏住自己的下颚,卡索被人强硬地掰过脸,与其对视。烁罡狠戾地眯眼道:“阶下之囚还在挑战我的耐性!你以为你现在摇尾乞怜,我父王就能放过你吗?!哼~你那些作秀的戏码留着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听到这话,卡索微微一笑,有些苍白的英俊脸庞,如清波微澜、浮霞云逸。 烁罡顿时觉得春意荡漾,心旌摇动。只听卡索清淡地说:“火王原来就是这样收复人心的吗?还是你想寻私仇,以报败将之耻?” 被人看透心思,烁罡立刻回神,囧得脸红脖子粗,刚要发威,转念又有了新的心思。他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从眼前精致的眉眼,打量到白皙的颈子,再到颈子底下衣衫遮挡的但已经浮现在脑海中的精致锁骨,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手不由自主地摸上卡索如凝脂一般的脸颊,嘴角恶意地斜斜挑起,附到卡索脸侧,轻薄地细语:“如果你能把本王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说不定我哪天会心疼你,让你做我的男宠,你便可逃得一死……” “!”卡索立即躲开轻佻的手指和耳语,然而却没有动怒,鄙夷地轻笑出声,他说:“原来火族未来的王就这点器量。充其量不过是个昏庸□□的小角色,怨不得次次败在我手下,给你一个马前卒的差使,算是瞧得起你。我看火族已是后继无人,气数已尽……”卡索看透了烁罡。一个没有器量与胸襟的人,如果一旦当权,不是把族民当成玩物,就是被族民当成怪物。而烁罡的确没有王者的大开大合,不过是拘泥于算计和苟且的宵小之辈。 “敬酒不吃,吃罚酒!”烁罡狠狠地捏紧卡索两颊,迫使卡索张开嘴,一个不知什么东西被塞到卡索嘴里。随即烁罡捂住卡索的口鼻,迫使卡索吞咽下去。 “哼~竟敢说我没器量、□□昏庸!我倒要看看吃了这最大计量的焚心果,你是如何□□焚身求我要了你的,哈哈哈哈……”烁罡大笑出声,得意至极。 虽然被迫吞了焚心果,但卡索并没有慌张。他闭上眼睛,神色淡然地撇开头,不愿再理会这个龌龊下贱的货色。 而烁罡就像见到猎物的饿狼,一脸的贪婪□□,等着焚心果发作,好坐收渔翁之利。 此时,远处又有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卡索没有兴趣,继续闭目。 “是你!你来做什么?!”烁罡语气不善。 “烁罡……王子!”来人平静的语气,却突兀的把“王子”二字凸显出来。 卡索全身一震,睁开眼睛睨视过去。果然是那个黑甲战将。 黑甲战将并没有看向卡索,而是继续于烁罡禀报,欠身施礼后,他淡然说道:“火王有要事与……王子相商,请……殿下即刻移驾正殿。”又是刻意突出“王子”和“殿下”二字。 “!”烁罡皱起眉头,看看躺在石台上的卡索,又看看眼前这个“对头”,无奈地自言自语道:“真是扫兴!好吧,我这就去!”说罢,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转身厌恶地嘱咐道:“你给我多派人看好他!他要是……要是有什么动静,立刻传人来报!”说完才悻悻离去。 等烁罡消失在殿门处,黑甲战将悬腕弹指,一道冰色幻力封住了殿门。卡索惊异不已,他怎么会冰族幻术! 做完这一切,黑甲战将转过头来,缓步来到石台跟前,静静与卡索对视着。 “你究竟是什么人?”卡索审视着这个人。 “我叫云飞,是一个凡人。”云飞轻轻开口,歪头想了想,继续说道,“学了一点幻术而已……” “而已……”卡索冷冷重复,眼里注满凌厉,“不只是而已吧!” 云飞没有回答,他的眼里风云莫测,却问了其它问题:“为什么自投罗网?为什么以身犯险?我明明嘱咐过你们……” “……”卡索移开注视的目光,平静地说,“我们为什么要遵从一个敌人的嘱咐?而且现在不好吗……我们算是同侍一君了……” “……为何要这样逼迫自己?……”云飞皱起眉头,打断了卡索的话,“……你真的,真的已经很累了……” 又是这样!卡索的心又开始焦躁起来,他再次强力地在眼中注满威势,声线也绷紧:“你说这些话,究竟是何意?我们还没有亲近到彼此关心吧!不但没有亲近的情意,我们反倒是死敌! “果然……”云飞深叹一口气,“你果然是另有目的!” 卡索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在这个人面前失言了。既然是投诚,又何来死敌一说。卡索的这个“死敌”充分暴露了他的别有用心。 “……”卡索没想到自己又一次乱了方寸。 "我猜你是早就做好了打算。为了他们可以全身而退,你先在安全的地方把梨落迷昏,又用敛火鉴困住了罹天烬。然后将计就计,自己一个人闯进这龙潭虎穴……”云飞更疼痛地凝视着躺着的人,继续说,“不惜冒死来到敌人的大本营,一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人吗?” “!”卡索完全没有想到会被人这样拆穿,而且就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如果不是对自己了若指掌,怎么会这么了解自己做事的风格和目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同样的问题,然而这次绝不是问这个凡人的肉体。卡索的动摇已经闪烁在眼里心里。 “……”云飞眼波盈盈,微皱的眉心一片心疼,他柔声轻语,“……最爱你的人……” 同样真挚的语气,同样的表达方式……卡索混乱了,他轻轻摇着头,自言自语:“……不可能……释……释明明还留在神医族……” 云飞一只手轻轻抚上卡索的眼睛,把那双摇摆不定的美眸遮挡起来,附下身。在极近的距离里,以虔诚地语气说着:“那是假象,那一定是假象……不要用眼睛,用你的心感受,请你回想起来,请你看到真实……请你回来吧……” 轻柔地吻了上去。温润的热气在唇瓣间交换,深长执着的探寻,爱意填满口腔、胸腔。无法放弃,不愿分离,这吻到窒息的爱…… 遮挡着视线的手挪开了。恋恋不舍地离开爱着的唇,云飞却依然在咫尺的距离里,凝视着卡索,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目光执着而炙热。 卡索却完全愣怔了。那双湛蓝清澈的眸子,正充满惊疑和恐惧。 “释……” 不由自主地泄露出的字,在云飞听来犹如天籁梵音。邪气地勾起嘴角,他轻声诉说着:“……哥,我爱你……” 突然如被劈被炸一般,千万根针扎到脑子里,卡索疼痛地拧起眉心,拳头攥紧。云飞心疼地抱着他的上半身,轻声安慰着:“会有点疼,哥,你要坚持住……”冰色的幻力笼罩着他们。 云飞试着用自己的幻力,帮助卡索导正歪曲封闭的记忆。就在这时,意外陡生。熊熊烈火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从胸腔里蔓延开来。热浪如海啸瞬间把意识冲散。卡索浑身上下都如同被炙烤一般,意识恍惚得只剩摇摇晃晃的碎片。 他难受地喘息着,呼出热气,身体承受煎熬般地扭动着。想抓扯自己燥热的胸腔,却因为双手被缚,而只能挣扎着筋脉紧绷的手指,不停地在空气中抓握。从脸颊到颈子,卡索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片潮红,额头汗水雾气迷蒙,眸里的灿烂星光和碧蓝湖水都揉成了氤氲水汽,湿漉漉地点在眼角、睫毛…… 爱着的人如此情动撩人的旖旎在怀,谁又能把持得住。云飞吞了几口唾沫,心里就像有无数的情花艳柳轻抚搔弄。 不对!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明显已经意识恍惚了,这状态太不正常。 焚心果!!云飞想起了烁罡临走时贪婪紧盯卡索的样子和一再的叮嘱终于明白了。这个无耻下流的恶徒!竟然对哥有如此龌龊的邪念,给哥吃了这歹毒淫邪的东西!食焚心果者,若不能在一个时辰里得到解放,便会□□焚身痛苦而死。 “……释……”齿间泄漏出只言片语。云飞浑身一震,心脏如同过电一般。凝视怀中的人,卡索依然意识恍惚,好像只是在梦呓。 “……释……”又一次地轻唤,卡索皱起眉头,紧闭的睫毛上,颤颤巍巍地晃动着晶莹的液体。 他在哭。 “释……你在哪里……” 哪里都找不到你……你真的离开我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连让我开口告诉你的机会都没给我…… 释…… 那样珍惜的人,那样热烈爱着自己的人,那样每天都用炙热的目光缠绵在自己身上的人,我唯一的天下,我最爱的弟弟……我失去了你…… 对不起,释……其实我看得出,其实我都明白……释……你的爱,你的痛……我早就明白的。但是我无法回应你,我以为那是保护你…… 我是不是很会做戏……我那样虚伪做作地每天重复着兄友弟恭的戏码,自欺欺人地以保护你为借口,不断地欺骗你,伤害你……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我的心也跟着死去…… 你就这么静静地消失在我的眼前……疼痛得无法忍受,就像生生把心击碎,碾成齑粉。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你,悲伤的洪流淹没了我,睁着的双眼,泪却已经流尽…… 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没有你,到处都找不到你,失去了你……这痛不断地累加,不断地负荷,与日俱增,我已经无法承受…… 我把自己一层一层包裹在虚假里,幻想着你的笑,你的吻,你的爱……我让自己堕落在梦境的深渊里……可我还是那样清晰地疼痛着……自欺欺人也无法让我逃离失去你的悲哀的汪洋…… 大声地呼唤你,你可不可以回来,拿自己的命去交换,你可不可以回来!这是对我的惩罚吗?这是对我的傲慢无知的惩罚吗?如果是惩罚的话,我认罪!我有罪!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只求你,可不可以回来? “……不要死……”卡索痛苦地□□着,皓玉凝脂的脸颊染上绯红。颤动的纤长睫毛挑着一颗一颗轻颤的玉珠,偶尔滑落,一闪而过,滚入眼窝。眼窝处积了一片湿亮。 “我没有死……我在这里……”云飞轻柔地吻着混乱梦呓的人,像过去那样,吻上他的眉心,他的眼睛,他滴落的泪珠…… “……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卡索摇着头,紧闭的双眼依然不停得溢出泪水。 “你看到的已经不再是真实……我回来了……”云飞知道这才是卡索内心真正的认知。焚心果的力量竟然在激发欲望的同时,也暂时打开了卡索真正的记忆。然而卡索却不是清醒的,他正深陷在噩梦的沼泽里…… “释……对不起……” “哥……”云飞爱怜地继续吻着卡索,从脸颊到脖颈,轻柔地如同呵护最珍贵的宝藏。 “不要再离开我……”焦渴与喘息中的□□。 “再也不离开你……”温柔的耳语。 “释……” 至极的疲惫,纠缠在绝望的深渊。什么都不去期待,是不是就可以不必绝望……什么都放弃,能不能就不再受到伤害…… 卡索终于放松下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这不是释怀,更不是清醒,而是放下一切追逐,不再有希望和未来。他荒芜的内心,只剩下一片虚空。如果就这样放弃、沉寂下去,卡索一定会再一次坠入虚无里。 看着他梦中荒凉的表情,云飞像被撕裂一样疼痛:“……你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再一次吻上他的唇,云飞呼唤着,乞求着,“不要死去……” 你的心不要死去!不要离开我!哥,我是那样需要你! “……我不会死的……”虚弱的梦中人,深喘着,微笑着,轻轻地承诺着。 “哥……”想要抱紧他永远不放手,用深长的吻温暖他荒凉的心,驱散他的疲惫悲伤…… 可是,为什么……还是无法触及……就像干涸沙漠中的最后一滴露水,梦中人抛弃了自己,放弃了渴求,就像会随时消散在虚空里。 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排山倒海般挤压着云飞。泪水渗入了灵魂。他用全部身心把无尽的思念深深地传达过去…… “哥……不要死去……”一声又一声低哑地深切呼唤…… 双手的火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如瀑的银发已经铺满石台。衿带散落在地,白袍内衣凌乱大敞。 额上晶莹的汗珠滚入鬓角洒着星光的银发里。幸福与痛苦,梦境与现实,悲伤与爱意,不停地交错着。 这是无尽的痛苦,也是汹涌的快意……灵魂的痛楚与身体的狂澜瞬间达到顶峰: “释-------!” 刹那间,焚心果的力量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