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生于无。 上古之神于虚无中提炼天道之精髓,而慧由此而生。慧于心则清,慧于行则正,慧于表则达,慧于情则容……慧开化万物,启迪行思,三界神族无不趋之若鹜。 然,物极必反,过犹不及……七情六欲无不出其右。慧于执则情盛……情蘼生魔…… 疯魔入魍,却被其所困。三界中探寻慧之奥秘的少数神族,深陷□□色相不可自拔,因情极成痴而堕入魔道。创世之初的欢乐祥和随之打破。 魔由心生。三界神族口耳相传:万魔夜行,殊途归一,于夜魔之王——波旬麾下涂炭三界生灵。堕魔之神族,兼具神族之智,业障之恶,所到之处坚壁清野、血流成河。三界一时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上古之神怜三界倍受其荼毒之苦,于须弥之境与波旬一战。 此世纪之战,惊世骇俗、震古烁今,众神谈之色变,被后世称为“须弥末日”。 大战持续三天三夜。虽有上古结界作屏,然而强大的神力如潮鸣电掣,余波久久不散,甚至波及结界之外风云变色、地动山摇。 这三天三夜是雷霆怒变、叱咤喑呜的三天三夜。在这三天里,三界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呼海啸,乾坤异位,几近修罗地狱。众生无不如覆巢在即之危卵。神力摧枯拉朽之势,直是比夜魔横行更为惨烈。 三天后,一切云收雨散。待尘埃落定,须弥之境如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夜魔之王波旬被打入修罗地狱,永不得见天日。其从属一律贬入轮回,受千世万世六道之苦。 然而奇怪的是,自此之后,上古神力便日消月蚕,再不负往昔鼎盛。此间变故,不足为三界众生道也,便成千古无解之谜…… 夜魔道——修罗地狱之终极魔道。万魔朝宗之地,封印夜魔之王波旬之魔域…… …………………夜魔道…………………… 天地一色,混沌难辨。重重雾霭似是有生命般在天地间流淌轻喘,如同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捕猎者,每一丝气息的吐纳都暗藏着隐隐杀机…… 在晦暗不明的世界里,唯有一处散发着纯净的荧光。卡索白衣胜雪,单手执剑,幻力场大盛,警戒之势剑拔弩张。 突然,昏暗深处响起似是无数野兽穿林而过或是拍翅飞翔的窸窣轻响。那簌簌的摩擦轻搔之声,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向卡索逼近。然而流动着的雾影却依旧缭绕缥缈,看出不有任何变化。 卡索停下本已十分谨小慎微的脚步,目光凌厉地逡巡着四周。敌在暗,我在明。此时的被动犹如板上鱼肉,若要出奇制胜只能静观其变。 窸窣碎响越来越噪,中间时不时夹杂着怪兽喷气的鼻息或是獠牙暗磨时犹如皮鞭绞紧的闷挤之声。 昏暗雾霭中,突然有一双泛着绿光的鬼眼悚然圆睁,黑黢黢的瞳像两个弹珠一样,以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节奏,在绿莹莹的眼眶里旋转着。蓦地同时瞬移两眼中央,直视过来,仿佛锁定猎物的野兽。这鬼眼,在空中不停地晃动着,同时传来窃窃般地低语。 “刷——刷——刷——”随着这鬼眼的出现,天地像打开了所有眼睛一样。无数泛着绿光、红光、紫光的眼睛,不停闪现游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或凶暴,或妖媚,或□□,或邪恶的视线,毫无顾忌地扫荡过来,肆无忌惮地把卡索从里到外地吃了个透。窃窃私语也变成了交头接耳般的嗔笑、低吼、咒骂…… 磨牙,闪翅,鼻息喷薄,利爪交错之声此起彼伏。 卡索面上不动声色,但幻力场的神力却已经张到了极致。优雅从容如他,此时此刻也做好了玉石俱焚殊死一战的准备。 静静阖目,用全身所有的感官探寻着周围隐隐躁动着的杀气。数量惊人的妖魔之气,如令人窒息的热潮包裹着周身。每一丝每一缕都是嗜血索命的符咒。 刹那间,无数杀气如利箭破空而来。卡索单脚劲力一顶,如仙人飞天般旋转着纵身跃起。冰色荧光环绕周身,衣带银发飘扬飞展,直是鹤舞凤飞般飘逸潇洒。 手中弑神剑荧光大盛,逐渐变细变长,似是随他心意般,变化成了一柄轻巧柔韧的贴身长剑。 翻腕拧身,剑气屏障般游龙行走,电光乍现,银蛇焰舞。看不清究竟是从哪个方向袭来的攻击。只见卡索周身上下,同时激起无数电浆火花。尖利的狞笑和粗哑的低吼伴随着铿锵的抵挡之声,在耳际如骤风般不停掠过。 然而这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竟是毫无衰减之意。不但没有衰减,反而如急雨烈涛般越来越凶狠,越来越密集。卡索的飘逸的剑舞也随着攻击的凌厉,变得越发迅疾,劈、扫、磕、挂的剑势已经快到看不真切。 毕竟是刚刚从无间地狱拼死通关。即便是气足力盛之人面对这样的攻击也已经力不从心,何况是已经强弩之末的他。卡索此时额头已见汗珠,气息凌乱不稳,招架已见颓势。一滴汗水从眼角钻进眸中,卡索不适地拧眉眨眼。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一道裂空袭来的红光趁机划向他的后背。 “呲啦——”裂帛之声,深长的血口应声而现。 卡索后背一滞,全身劲力直达腰际,旋身一抖,臂膀随之一震,剪腕拧花,斜挑入空。 “锵——!”再度袭向背后的红光被磕将出去。 单膝落地,剑尖撑地,剑刃尚自嗡鸣不止,执剑之手一阵阵发麻。卡索深深喘息着,背后火辣辣的灼烧感,像烧红的火炭嵌入了皮肉之中。 天地间的攻击也随着这命中的一击而骤然停了下来。 寂静中,只听到粗喘燥热的呼吸之声。 “哎呀——极品啊——”暴动呼之欲出的死寂中,如同唱戏时尖音高挑的滑腔,一个妖媚尖细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啧啧赞叹,似是品到了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味。 这一声妖媚之极的轻叹,引来无数饥渴艳羡的喘息低语。天地之间所有游移的眼睛都钉在了原处,灼灼嗜血之光贪婪地射向了单膝而跪的白衣人。 杀气再一次如热潮逐渐蒸腾而起。刹那间,千万道嗜血厉光犹如炽热岩浆,迸发着电浆,以破竹之势席卷而来…… 静静跪于中心的白衣身影却一动未动。千钧一发之际,卡索猛然抬头,那只红眸赤芒暴涨。霎时,冰色和赤色的神力如海啸般涤荡出去。瞬间,所有厉光被打散成红雾,深重雾霭后传来声声哀嚎尖叫,犹如鬼泣。 随即,所有声音如同屏息一般消失在雾霭之后…… 一片死寂。 又是那个妖媚之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上古神力!!果然不是一般人!!” “嘿嘿嘿……”妖媚的声音发出低低的嗤笑,似是幽魂一样在卡索周围环绕游动着,“不用怕,无间道耗尽了他的神力。他已经气衰力竭了!毕其功于一役,必能将他吞食殆尽!” “呵呵呵……” “嘿嘿嘿……” “哈哈哈……” 声线粗细不同的狞笑如潮水一般阵阵响起,时强时弱,时远时近,环绕翻飞。 卡索依然单膝跪地,喘息着,颊边的汗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虽已是极力克制,喉间还是一阵阵腥热,红眸中也同时火辣辣地刺痛。他再一次阖目平息煞气的躁动。胸腔撕裂似的绞痛,腥热翻涌而来,红眸和嘴角同时淌下一线黑红的毒血。 抬起手,他轻轻拭去这毒烈的血迹,心中无比凄凉。惨然一笑。是呀,事已至此,直是不甘心也无力回天了。这煞气之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如今这般山穷水尽,还如何与这不计其数的妖魔相抗衡。不过,士可杀不可辱。即使战死,也不可任人鱼肉! 心念及此,卡索睁开双眸,眼里也不再踌躇。 “来呀!这万年都未曾一见的美味绝不能错过!!”妖媚的声音尖利的叫嚣着。 周围的杀气再一次犹如潮涌,凝重的屏息压抑地人喘不上气来。最后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遽变陡生…… “都给我……退下——!!”充斥天地的雌雄重合之声震荡得整个天地都摇撼起来,直是振聋发聩,苍穹的回响连绵不绝。 顿时,密不透风的杀气被这一撼动地狱的威吓驱散开来。 “是……” “是,是……” …… 唯唯诺诺的应和之声渐次响起,带着三分敬畏,七分惧怕。窸窣的碎响和恶鬼的低语渐渐远去。四周浓重的雾霭仿佛只剩空洞的寂静逡巡着。 随着妖魔的退避,雾霭也像是被喝退一样,逐渐消散了。真正修罗地狱的景象铺展在眼前。 黑红色的穹庐之下是寸草不生的大地。一块块大大小小如同结痂的焦黑土块,小山一样隆起,像是有呼吸一样地一起一伏。随着这生命的脉动,猩红色的光芒从较为稀薄的结痂处映照出来,时明时暗。从结痂的土块的根部不断涌出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似是伤口感染的脓疮。放眼望去,这留着脓的结痂土包比比皆是,大地上千疮百孔。 其间,矗立着无数拔地而起的奇形怪状的黑色山峰,说是山峰也没有正常山峰或陡峭或柔美的线条。像一个个烧焦凝固的手臂,以一种极致挣扎地扭曲姿态伸向黑红色的苍穹。看着这狰狞可怖的景象,仿佛能感受到这破土而出“手臂”被地狱烈火灼烧时撕心裂肺的痛楚。波谲云诡的气势,让人不禁联想到被活生生烧死的罪人。 卡索疑惑,以剑驻地,站了起来。 此时,远处天际,有一大片紫黑相间的阴云以迅疾的速度逼近。当那片阴云近在眼前的时候,卡索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阴云,而是一只展翅滑翔的凤鸟。 这只凤鸟有孔雀之身,凤凰之尾,雄鹰之翅。双翅大展之时,绵延几百里。黑紫相间的鸟羽,泛着华美的光泽,翩翩翱翔如云雾遮天蔽日。身形矫健如霹雳蛟龙。凄厉鸣叫有五音叶合声。 “鸑鷟(yuèzhuó)……”卡索仰望着那神兽,喃喃自语。 鸑鷟,五凤之首,雌雄同体,乃上古神兽之王。 思虑间,那鸾凤之鸟已经翱翔于头顶,整个苍穹似是都被这庞然大物占满。一双羽翼,稍一扇动,便是雷霆飓风。羽翼狂澜把原本苍凉的天地搅动地风云变色。“呼啦啦”的风号比鬼泣还要悚然心惊。卡索一手遮挡飞沙走石,一手更紧得握剑在手。 当沙尘散尽之时,那庞然大物的躯体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只有一华美丽人娉婷伫立。此人姿容绝色,体态如烟似柳,一袭黑紫羽纱隐现五彩霞光,恍若神妃仙子。然而,从衣着、体态到容貌,却看不出这人的性别。 此丽人凝视着眼前的白衣身影,一双妙目,承载着万千潋滟、如烟过往。似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他莲步轻挪走进卡索,毫无生疏避涩之感。那深情的注视,却始终未曾离开过白衣人那张俊美的脸。 卡索疑虑更甚,以剑相持,保持警戒,却一动未动。 丽人以至近前,他水光流转的明眸,灼灼热烈的视线仿佛要把人蒸融。卡索浑身地不自在。 忽然,丽人单膝而跪,独臂屈于胸前,行了一个大礼。 “属下鸑鷟——波旬,参见主君!!”仿佛是一男一女同时发声,雌雄同声之音说不出的诡异。然而,激动之情却溢于言表。 波旬!夜魔之王!卡索心中一凛,然而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他轻声答道:“夜魔之王,请起……” “神主,您折煞属下!‘夜魔之王’不过是为掩人耳目。属下,千万年来,侍主之心日月可鉴!!”雌雄同声之音再一次响起,急急表白心迹之情竟是无比迫切,“神主重生再造之恩,波旬一刻未敢忘怀!您交代的重任,属下万年以来未曾懈怠!您看这修罗地狱之中,已然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属下……属下一直惦念神主,千万年的等待直是无比煎熬……”波旬说着说着仿佛情难自已,不由得哽咽起来,“直到察觉无间地狱中上古神力的痕迹,属下竟是一时难以置信!属下原本以为主君已经……” “……心灰意冷之下,属下才没有出手制止无间道心魔作祟……神主圣尊之体有上古神力加护,怎是地狱妖魔可以亵渎的!属下想,能过无间道,又持上古神力者,才是主君无疑!!”波旬扬起头,眼里隐隐闪着泪光,“果然,唯有神主神力才能通过无间道!千万年以来,也只有主君一人能够破解无间永劫!!” “……”卡索一时无语。过于庞大的信息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神主……”波旬潸然而泣,竟是呜咽出声。 卡索心有不忍,垂目轻叹,双手扶起夜魔之王,温和说道:“尊驾认错人了,我实在不是你口中的‘神主’……” “!”波旬抚上卡索双臂,正要起身,听到此话心头一惊,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卡索。狐疑之色直是毫不避讳。 慢慢起身,波旬依然双手紧紧抓着卡索的双臂,他眯起双眼审视着眼前的白衣人。半晌,他垂下眼帘,似是有些失望地说:“原来神主还不完整……我是不会认错主人的!而且您手中的须弥圣剑更不会认错主人……” “你是说弑神剑……”卡索喃喃出口。 “主君尚不完整,您此次前来定不是为了你我的万年之约。不知主君所谓何事?”波旬已经平静了下来,但依然谦卑有礼,低头询问之姿温顺以及。 卡索也没有闲暇细想波旬口口声声的“神主”,更不想执意解释多生事端。他此来只为一人。 “我是来寻人的!一个赤瞳、黑发的火族人。他被种了修罗之种,困在了此地……”卡索找人心切,急急火火地询问着。 “……”波旬茫然地看着卡索心急如焚的样子,似有些怀念之意,“……那时神主在意的只有圣神一人……这么久过去了,没想到神主终于可以在意别人了……看到主君可以敞开心扉,属下甚为高兴……” “……”卡索一愣,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波旬仿佛是回过神来,欠身施礼说道:“主君所说之人,必是被梦魔缠住了。梦魔是夜魔道中最特别的存在,他既可以不堪一击,但也可以成为神佛永劫。这要看被困者的心智是否解脱。若是心思清明倒是不必怕他,但若是深陷心债不可自拔,恐怕纵是您的真身也难脱困……” “我虽有‘夜魔之王’的名头,但夜魔道众妖魔首领也只是敬我三分。那梦魔,我虽可牵制一下,但若当事人执迷不悟,任谁来救也是惘然……”波旬进一步解释道。 “是啊……我来此,就是想解开他的心结。他若封闭自我,我们即使救了他的身体,也救不了他的心神……”卡索叹息一声幽幽说道。 “主君不必担心,属下送您一程。我在外牵制梦魔,主君可入夜魔梦网,解开此人心结!”波旬诚然而语。 “那真是再好不过!”卡索心下感激,欠身一礼,“此次若是能解开他的心结,我定当厚谢……” 话还未说完,波旬却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他诚惶诚恐地说道:“神主您万不可如此!!为了主君,属下死不足惜,这样的事情又何足挂齿!只是……” 波旬忽地抬起头来,定定地凝视着卡索,一字一句郑重说道:“属下已然知晓神主尚在三界,您所交代的事情,我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请主君记得,波旬会在修罗地狱等您,直至您觉醒的那一天!!” 卡索茫然无措,连忙扶他起身…… 时也,命也!局中人即使再如何心思缜密、细如微尘,也无法知晓局外的风云莫测。卡索无意中触及到的某些真相的端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摇的遽变。 然而命运的走向,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他与真相擦肩而过的同时,也为扭转乾坤的变局种下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种子……而即使如蝴蝶振翅一般的微小改变,也可在不久的将来掀起震惊三界的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