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依望着承玹璧的模样,不愿回答,却不能不答,“那位就是...苏公子。” “是他?”承玹璧闻言心凉了半截儿,旁人倒罢了,玹铮独宠苏珂,无论如何是不会割爱的。 见上官紫云依旧望着苏珂离去的方向发呆,轻嗽道:“走吧。” 接下来的气氛便有些沉闷,承玹璧怅然若失,周瞳装聋作哑,墨依暗揣不忿,而上官紫云则沉浸在方才的惊艳中无法自拔。 不多时,如懿殿近在眼前。 此乃承珺煜与宫韶华驾临俪王府时的下榻之所,玹铮因款待皇女与宗亲,特请旨在此设宴。 穿过祥凤万寿琉璃屏门,承玹璧率众进殿。 殿内紫檀为梁,范金为柱,匾额“嘉言懿行”乃承珺煜御笔。 座椅摆设均为金丝楠打造,嵌以玳瑁,顶垂水晶灯,地铺羊毛毯,彩锦帷帐,灯火辉煌。 主客共六席,席上龙尾觥、美人觚、金足樽、翡翠盘等物应有尽有。 承玹璧唏嘘不已,“真真太奢华了!” 墨依躬身陪笑,“王主说太女乃是储君,又恰逢上元佳节,姐妹团聚,银子是万万不能吝惜的。” 话音未落,乐郡王裹着香风儿从外面跑进来,笑吟吟道:“也得亏俪王姐财大气粗,换做是我,想摆阔也摆不起呀!” 承玹璧瞧她满面通红,气息亦尚未喘匀,不由端起姐姐的架势,“瞧你这满头汗,是不是刚在园子里疯来着?也不怕奴才们笑话。” 她本就生得粉雕玉琢,笑起来越发纯真无邪,“俪王府美不胜收,我紧跑慢跑,眼睛还不够用呢!”说完又环视四周,盈满艳羡之色,“真是太气派了!太女姐姐,回头您也照这样把东宫好好修缮修缮,别叫俪王姐比下去了。” 墨依见她一句接一句的挑唆,正干着急,就听玹铮的声音打门口传来,“乐王妹此言差矣,如懿殿乃为接驾而建,平日从不轻易使用,太女若真按此规格修缮东宫,岂非僭越?” “哎呀,我倒忘了。”她转瞬便流露出惭愧之色,“太女姐姐,是我思虑不周,您别见怪。” 如此知错能改,任谁也不好计较。 承玹璧含笑道了声无妨。 她见玹铮与慎亲王走近,便闪至慎亲王背后,又探出头来莞尔,“俪王姐,我今儿可算大开眼界,以后你要常请我们来玩儿,千万别嫌我们寒酸。” 玹铮指着她身上那件翠光闪烁的凫靥裘道:“这可是用不知多少只野雉额头的毛织的,价值万金,连太女都没得着,陛下便赏了你,你若再敢说寒酸二字,活该打嘴。” 她眼珠一转,搂住承玹璧胳膊撒娇,“太女姐姐您瞧,俪王姐富可敌国,却来惦记我这件旧衣裳。” 众人都不免哄笑。 玹铮则面朝丹阙宫的方向跪倒叩首,随后起身道:“本王今日所有皆为陛下恩赐,此生当竭力报效,才不失人臣本分。” 承玹璧听玹铮咬重人臣二字,顿生笑意,“俪王姐赤胆忠肝,别说母皇,连本宫心里也明镜儿似的。” 玹铮似得遇知己,“有太女这话,小王便知足了。”说罢请承玹璧等人落座。 慎亲王见乐郡王首战告负,于是看向承玹璧,故作关切,“父后的头风可好些了?” “好多了,有劳大皇姐惦记。”承玹璧心中恼她,便讥讽道:“大皇姐为父后进献安神香,又送食盒,真是有心了。” 她端得光风霁月,“百善孝为先,我只是尽了本分,当不得太女谬赞。” 乐郡王顺势夸奖,“听闻前些日子大皇姐临摹了一部颜体的孝经送给母皇,母皇喜欢得紧。” 她神情谦逊,“我那点本事你是知道的,母皇不嫌弃罢了。” “据说大皇姐为抄写孝经,研习书法,光羊毫就练坏了几十支,真令人感佩。”乐郡王边说边看玹铮,“俪王姐擅长行草,不如也献一部,想必母皇更会爱不释手!” 玹铮见话茬儿又拐弯抹角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淡笑,“人贵乎自知之明,我就不献丑了!” “诶,怎么叫献丑呢?夫孝,德之本也,儿女尽孝,重在心意,俪王姐刚刚不是还说此生当竭力报效,才不失儿臣本分吗,怎么这会子又推脱起来?” 话音未落,慎亲王便暗暗叫好:玹玳的话真是绝了,众目睽睽,俪王若不更正,便是自认“儿臣”,承认私生的事实,倘若更正,便有抱怨身世之嫌,母皇得知,还不定作何念想。 承玹璧亦想到这层,有心替玹铮解围,又怕说不完满。 墨依气得暗自攥拳,想要反驳,却知没插嘴的资格。而上官紫云发现势头不对,闷声喝起酒来,权充作缩头鹌鹑。 乐郡王见玹铮不语,便追问,“俪王姐怎么不答我?” 玹铮望着她天真烂漫的笑颜,心中冷嗤。 要说诸皇女中,属她最活泼娇俏,可你若将她当成纯良之辈,那就大错特错。她平日顶着伪善面容,不知骗了多少好人家的儿郎,且素来口蜜腹剑,暗中捅你几刀,你若翻脸,她便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污蔑你误会她的好心。 玹铮明白这小妮子之所以今晚挑衅,一是替卢氏报复,二是受了慎亲王唆使。 想到此处,不禁淡淡扫了眼慎亲王,随后正色道:“乐王妹,古有子游问孝,戏彩娱亲,可见尽孝的方式绝不单一,况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你我身为女子,当把眼界放宽。” 见乐郡王不明就里,又继续道:“我不好擅自揣度陛下,但她勤政数年,殚精竭虑,无外乎不是盼着四海升平。身为人臣,特别是宗室,自当奉君为母,侍君至孝,食君之禄,替君分忧。文试武举、国计民生、黄河水患、沿海倭患,更有漠北鞑靼,多年进犯不断。这桩桩件件,皆为朝政之重。乐王妹若能提出良策,安定四方,想必更能彰显你的忠孝之心!” “说得好!”承玹璧抚掌大赞,“俪王姐所言鞭辟入里,本宫深以为然,可见你忠心耿耿,不枉母皇委你重任!” 玹铮连连摆手,“太女过奖,我不过有感而发,亦不想拾人牙慧罢了。” 乐郡王虽自讨没趣儿,却仍嘴硬,“俪王姐惯会讲道理,我自愧不如,可见是皇贵君言传身教的好。” 玹铮反唇相讥,“若论起言传身教,宜侍君才是典范。对了,听说他被君后罚抄夫德夫训,又遭陛下禁足,焉知不是犯了口舌是非之故?” 乐郡王到底年轻,因面子挂不住,便腾地站起,直勾勾瞪着玹铮。 慎亲王忙起身抓住乐郡王手腕,用力攥了攥,“好妹妹,马上就要开席,现在可不是出去赏景的时候。” 乐郡王吸了口气,面色恢复如常,“大皇姐所言甚是,我还真有些饿了。” 玹铮冲墨依点头,墨依会意,令人传菜。 不多时,侍从们鱼贯而入,奉上各色佳肴,殿内香风阵阵,又兼有丝竹之乐,气氛便立即融洽起来。 声伎十二人前来献艺,在席前叩头,模样皆秀美俏丽。 先是各执彩灯唱“太平歌”,依次摆出天、下、太、平四字,又遮了五色祥云,摆了回鸳鸯阵,边舞边唱“喜迁鸳”。 这一班退去,另一班演了出“杨君入蜀”的回风舞,但见金缕绡衣,环佩叮当,灵蛇盘髻,堕马新妆,灯中焚着百和、龙涎,氤氲升腾,宛若彩云盘旋,天花绚烂。 玹铮见承玹璧等人看得津津有味,便吩咐,“看赏!” 有侍从捧来满满一盘金锞子,方胜、如意、梅花、菱角形态各异,每个重八钱,约有百十个。 众声伎忙跪谢,玹铮又命领舞的在席间侍宴。 承玹璧端着酒盏,目光扫过空席,“诶,这是谁还没到?” 墨依禀奏道:“是殷世女,方才她派人传话,说要迟些来。” 正说着,魏国公世女殷歌大步流星走进明间,连声告罪,“太女、各位王主,请恕我来迟!” 众人分别见礼后,上官紫云将酒碗塞给殷歌,“竟敢迟延,罚酒罚酒!”说完又调笑道:“莫非是半路被狐仙儿勾了魂去?” 殷歌连干三碗,面皮显出些酒晕,“驸马这话虽不中,却不远矣,我遇到的并非狐仙,而是天仙!” 承玹璧笑骂,“你们听听,才几杯而已,她就‘装疯’。” 殷歌走到席前,笑嘻嘻道:“太女还记得联锦班那个叫杭雪的吗?” 承玹璧尚未答话,上官紫云已抢先说:“那可是位妙人,不仅戏唱得好,粹质丰肌,娟秀在骨,便是潘宋二郎也不遑多让。” 殷歌大笑,“我就道驸马乃红粉知音,杭雪的妙处竟全映在你话里。我想着总不能空手赴宴,又觉珠宝玉器俗气,便特意请了他来,给诸位添添雅兴。”说罢拍了拍巴掌,便袅袅婷婷走进个装扮艳丽的小郎,行至席前翩翩拜倒。 “卑奴叩请太女金安,叩请各位王主与驸马金安。” 玹铮虽陪承玹璧听过联锦班堂会,但因中途告辞,故而未见过杭雪卸妆的模样,于是道:“抬起头来。” 杭雪举眸,巧笑嫣然,登时晃花了众人的眼。 玹铮惊叹道:“润脸花嫣,圆姿月替,果然是杜丽郎投胎转世。” 殷歌笑起来,“俪王主怎知他《寻梦》一折最拿手?”说完又对杭雪道:“你可得好好唱,别丢本世女的脸。” 杭雪应了声是,不慌不忙起身,清了清嗓子,“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只这一句,便震惊四座。 众人见他步若清风荡月,孤意在眉,深情在睫,字字玉暖香浓,声声肠回魂荡,皆陶醉其中。 待他唱罢,承玹璧唏嘘道:“好个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遇上这般佳郎,谁不想做柳梦梅呢?” 话到此处,想起苏珂,不由微露怅然之色。 慎亲王见时机成熟,将目光投向乐郡王。 乐郡王支手托腮,笑吟吟问,“听闻俪王姐有位宠侍公子,姓苏名珂,美艳端方,不知比这杭雪如何?” 话音刚落,周遭便骤然安静。 众人各揣心思都不言语,唯她绽着烂漫笑容,玩味道:“杭雪,苏珂,名字倒挺般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拜把子兄弟呢!” 慎亲王假意嗔道:“三皇妹醉得不轻,苏公子乃王府内眷,你把他比作戏伶成何体统!” “失言失言,俪王姐可别怪我!”她拍了拍红润的面颊,颇带了几分醉意,“都说那位苏公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真想一睹芳容。”说罢扭头哀求承玹璧,“太女姐姐帮我说说好不好,这里您面子最大。” 承玹璧正愁没个借口再见苏珂,于是对玹铮笑道:“俪王姐,三皇妹不懂事,让你为难,今儿乃上元佳节,难得姐妹团聚,你看破次例如何?” 玹铮心知推脱不掉,便沉吟道:“咱们先去看戏吧,待会儿传苏氏过来给太女与诸位奉茶。” 如懿殿南侧建有抱厦与戏台,与正殿以回廊相通,廊壁上绘有石头记壁画,有“怡红院”、“潇湘馆”、“大观园”,巨丽精整,栩栩如生。 玹铮等人正相携而行,忽听不远处传来两声高呼,“冤枉啊!”随后就见两名男子疾步冲到廊下扑通跪倒,“奴才翠言(柳酥)有冤,请王主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