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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

李羡走后,堂外凌波微步,幽香袭来。    白衣少年眉头微蹙,声音如冰似雪,“有事?”    来人是一名年纪相仿、戴着金色面具的小郎,但见他黑锻长衣上绣着朵朵金莲,金冠束发,玉带缠腰,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端立池畔,举手投足尽染风流。    他行至白衣少年跟前,将一长匣丢在小几上,唇角勾起,“送你的。”    “哦?”白衣少年微愣,待打开长匣观瞧,脸色骤然一变。他猛地抬起结满冰霜的眼,“魅绡,你什么意思?”    长匣中一根精致皮鞭,乌黑锃亮。    “渊少是真不懂?”魅绡眸光闪动,笑容愈浓,“你不是要去李代桃僵吗?这人犯身上哪能没伤呢?我怕你自己下不了重手,特来帮你......”    他话未说完,已笑得前仰后合。    白衣少年周身寒意凛凛,“混账!”他抽出皮鞭,起身向魅绡打去。    魅绡哎呀一声,忙纵身闪避。两人你追我跑,几十个回合后,白衣少年用长鞭卷住了魅绡宽大的衣袖,并狠狠一扯,魅绡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白衣少年见胜负已分,将鞭子丢进魅绡怀中,冷哧道:“有空来挑衅本少,不如好好练练轻功,免得执行任务时丢人现眼。”    魅绡明显不服气,“拽什么呀?我要是也学了‘踏雪飞鸿’,你追得上我才怪呢?”    “哼,你要是有本事做我师弟,师傅自然教你。”隐月阁的规矩,只有阁主亲传弟子才能修习“踏雪飞鸿”无上秘技。    魅绡嗤笑一声,“做渊少的师弟,我哪有那个福分?除非我活腻了!”    他说完抬腿便走,白衣少年手臂一伸,拦住他去路,“把话说明白了!”    “你会不明白?”魅绡话中讥诮之意满满,“可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你!”白衣少年怒气翻涌。    魅绡勾起唇角,“呦!这就恼了?人家好怕呀,据说渊少一怒,青冥刃可是要染血的。”他望着白衣少年并无惧色,且带着隐隐的恨意。    隐月为伴几经春,回望前尘泪满巾。    唯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白衣少年心中微颤,错开魅绡的目光,“本少不想跟你胡闹!你且记住,本少不在分舵这段日子,不许出去生事!”    “切!你我都是七尾凤使,就算你乃阁主的爱徒,我也不必听你吩咐!”魅绡与少年对峙着,气势不输半分,“你还是先顾自己吧,李代桃僵,哼,计是妙计,可当心进得去,出不来!”     翌日,天色阴沉、寒冷,似又要落雪。    玹铮至重明卫衙门理事,得知夏婖晨起便已回衙销假。    玹铮见她精神奕奕,一身崭新的官服,银缕绣麒麟荷包别致显眼,不免心中宽慰。待她见过礼后,便关切问道:“伤大好了?”    按说夏婖的伤势虽没夏妤严重,但仍需再将养几天。    夏婖笑道:“属下得了一瓶上等的好药,甚是有效,因此已无大碍。”斐陌为了她求到太医院唐姒跟前,唐姒拿出了祖传秘药,全了斐陌满腔情义。    玹铮打量夏婖,见她半垂着头,两颊微生红晕,便知她心中春风已驻,不免半开玩笑的口吻,“投桃若不报李,非女子所为。佳郎之心,断不可辜负。”    “王主......”夏婖越发不好意思。    玹铮舒心一笑,“是件喜事,放心,总有一日本王亲自替你们主婚。”    夏婖窘得不知如何接话,忙咳嗽了几声,转移话题,“夏妤已至冀北镇抚司,捎信儿回来请王主放心。”    玹铮点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望她自省。”    夏婖受教,“属下会把您这话一字不落转告于她。”见玹铮批阅奏报,又问道:“关于康郡王府薛氏的奏报您看了没有?”    “薛氏?”玹铮想了想,从厚厚一叠奏报中抽出了夏婖提及的那份,打开翻阅。    她边看,夏婖边禀奏说:“那薛氏名叫薛文晏,已废应国公薛扇潆的庶孙,当年被先帝赐给康郡王为宠,据查,他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京郊宝珠峰的嘉福寺上香,这一点极为可疑。”    “具体说说。”宣平帝尊崇佛学,因此权贵人家去寺庙敬佛上香实属平常。玹铮靠在紫檀雕鸾椅上似笑非笑,“初一、十五从不间断,倒是虔诚!”    “的确!可凤都城内,法源寺、广济寺、觉生寺,那么多寺庙还不够他拜吗?非要驱车劳顿,出城攀山?当日赶不回来,还要在寺中过一夜。康郡王倒真放心!”    承玹鏡十年间深居简出,而宠侍公子却一月之内要在府外留宿两晚,的确不同寻常。    玹铮沉吟,“他去上香总有个由头吧?”    “属下打听过了,康郡王至今膝下无嗣,都说嘉福寺的香火很灵,求女者甚多。”    “求女?”玹铮凤眸上挑,讥笑一声,“他想得倒美!求也是白求,陛下会让承玹鏡有子嗣吗?”留下性命都已勉强,更不可能容她有后。    夏婖见正堂无人,凑近了堂案低声问道:“属下一直存疑,先帝当年保了康郡王一命不假,可时过境迁,想让康郡王暴毙的法子众多,陛下为何迟迟不动手?”    玹铮静默半晌,抬起凤眸,“从表面上看,陛下不想被人指摘忤逆不孝,况且她把控朝野这十年,万众臣服,自负狂傲,康郡王并不被她放在眼里。”    “但康郡王始终是个隐患。”    玹铮冷笑,“你以为陛下不知?可杀了康郡王,如何向父君交代?”    如果承玹鏡不是宫韶华所生,早就白骨埋于荒冢了。    “想不到陛下竟对皇贵君用情至深......”夏婖唏嘘不已,“属下冒死再说一句,康郡王活着,对王主百害而无一利。”    “本王自然晓得。”玹铮也是两难,“于本王而言,借刀杀人才是上策,可只要有所行动,必瞒不过父君。”    “倘若他日康郡王反咬王主一口,皇贵君如何抉择?”    这话题太过敏感,玹铮不知如何作答,“多想无益,到时再说吧。还有,即便撇开父君不谈,陛下也暂时不会要承玹鏡的命。”    夏婖一愣,“莫非还有隐情?”    “先帝大行之时,给陛下留了一道难题。”这本是极为隐秘之事,若非夏婖问起,玹铮也不会主动提及,“你可知镇守漠北的武成王钟离韫?”    威彊敌德曰武,安民立政曰成。武成王虽为外姓王,但曾是先帝结拜姐妹,多年来为先帝镇守漠北,抵御外蒙,举足轻重。    夏婖如何不知这三十年前便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王主的意思是,陛下肯留康郡王一命与武成王有关?”    “内情本王也不甚清楚,只是曾经偶然听陛下念叨过一句,事后再问,陛下缄默不言,本王不好深究。”    夏婖预感到重重帷幕深不可测,见玹铮亦是愁眉深锁,不禁叹了口气,“都怪属下,好端端的提起这些,平白惹王主心烦。”    “防微杜渐,本王明白你的苦心。”玹铮不怪夏婖多嘴,承玹鏡在她心中也是根欲拔除的刺。    夏婖又道:“康郡王府已经围了好几日,抓了好些人拷问,不过并没问出什么来。”这本就在玹铮意料之中,倘若真问出了什么,反倒奇怪。    玹铮嗯了一声,“继续问着吧,陛下有心好好折腾承玹鏡一番,咱们总得让陛下称心如如。”宣平帝虽不杀承玹鏡,却令她这十年来都活在恐惧中。    承玹鏡求生,所以如履薄冰,正因为如履薄冰,更觉屈辱难捱。    玹铮啪地一声合上奏报,“派人去查薛氏,带回来审审也无妨。”左右一个宠侍公子,命如蝼蚁,况且能扫承玹鏡的颜面,何乐不为?    玹铮继续批阅奏报,风七七大步流星走进正堂,躬身施礼,“属下拜见王主。”说罢,又和夏婖点头示意。    玹铮抬头扫了她一眼,“大清早上哪儿去了?”    风七七道:“均州镇抚司刚刚解送来男犯一名,属下去瞧了瞧。”    “均州?”玹铮尚未开口,夏婖抢先问道:“你说的是那个轰动朝野的继子弑母案吗?”    均州正五品知府曾奇,强纳鳏夫白氏为侍,白氏尚有一子,亦随父入府。曾奇贪恋继子容貌,竟迫父子二人共侍。白氏不从,惹怒曾奇,被投入水井淹死。继子为报父仇,先虚以委蛇,后趁曾奇熟睡之际用烛台将其砸死。杀人后,继子自去投案,因曾家势大,以弑母之罪被判凌迟。此案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许多百姓联名为那继子喊冤。年前,御史当殿陈奏,宣平帝下旨复核,又因案子涉及官吏,恐刑部袒护,于是命重明卫提审。    玹铮已经忘了还有这样一件差事,如今回想起来,手指轻叩书案,“人犯暂且收押,吩咐狱卒不得为难。”若那继子真是先被逼。奸,后又为父报仇,玹铮倒有心放他一条生路。    “对了,那柳酥情形如何?”    “前天就彻底醒了,可一醒过来又马上寻死,属下生怕他有个闪失,于是......用了点小手段。”    “小手段?”玹铮见风七七一脸坏笑,眉头蹙起,“匣床之刑?”    匣床是死囚临刑前才会使用的刑具,状如木床,上覆匣盖,命囚犯仰卧其内,将手脚全部用桎梏紧紧夹住,且蒙眼、封口,系发于匣床外置的揪头环上。匣盖内侧镶有三寸长的钉子,密如刺猾,利如狼牙。囚犯全身都被固定在匣床上,四体如僵,手足不得屈伸,肩背不得辗转,苦不堪言。    风七七见玹铮一语中的,不由竖起大指,“王主您太厉害啦,一猜一准!嘿嘿!您也不用夸奖属下,谁叫那个柳酥敢当众行刺苏公子,属下权当替您给他个教训!”    夏婖闻听这话,扑哧一笑。    玹铮也被逗乐了,“行吧,你教训归教训,可得当心点儿,倘若把人玩儿死了,本王也罚你在那匣床里躺上三天。”    “啊?”风七七一脸委屈,“王主,属下胆儿小,您可别吓我呀!”    “少贫嘴!说正经的,这几天诏狱不太平,千万当心。”慎亲王已经连续派了三拨人马来灭口,可都被堵在了诏狱门外。    风七七敛了笑,“您放心吧,诏狱铜墙铁壁,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诏狱之内呢?有没有可疑之人?”    “尚未发现,但属下想,对手强攻不成,只能部署暗线,内奸早晚会现原形。”    “嗯,不可懈怠。”玹铮执笔圈点,复又抬眸,“叫人把继子弑母案的卷宗即刻送来,本王要马上审阅。”    “是。”风七七领命退下,夏婖则一并告退。    两人并肩往诏狱走,风七七打量夏婖,“你对那桩继子弑母案挺上心啊!”    夏婖一乐,“王主不也挺上心的?”    风七七见她转移话题,淡淡一笑,不再深究。    夏婖道:“那晚多谢你替夏妤求情,多余的话就不说了!”    “说什么呢!见外了吧?”风七七一拳捶向夏婖胸口,可想到她伤势未愈,拳头挥到一半便化为柔掌,按住她肩头,并拍了拍,“等你伤彻底好了,上我家吃锅子去吧。”    “好啊!上等的陈年烧刀,我备。”    “哈哈哈,当然得你备了,回头老墨要是得空,也叫上她,月盛斋的酱牛肉,六必居的酱菜都得叫她买去。可惜了,月大当家回不来,不然,让她去猎几只狍子......”     “哎,你用匣床,万一柳酥真撑不住......”    “放心吧。”风七七搂住夏婖的肩膀,“我喂了他元气大补丹,他且死不了呢,还有,我跟你说,我可不止给他用了匣床,我派人在他的伤口上抹了蜂蜜,还放了蚂蚁......”    在这一刻,风七七眼中闪过毒蝎的寒芒,“我要让所有人都瞧着他生不如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王主的下场!”    诏狱又称“重明狱”,位于重明卫衙门的西南方,由重明卫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均无权过问。    黑色的牢门厚重威严,狴犴面目狰狞,血口大张,仿佛一入其门,性命便顷刻间被吞噬殆尽,坠入无尽地狱。    锁链声响,两狱卒驱赶着一男犯往内牢而去。    夏婖正领着几名百户、总旗在狱中巡视,见状喝令道:“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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