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关头,海安大喊了一声王主,身形如电,用血肉之躯护住了承玹鏡。 刀刃一翻,带着风声从她头顶呼啸而过,她冠发披散,青丝飘落,后襟已被冷汗沁透。 还、还活着吗? 才稍稍松了口气,玹铮的冷嗤声令她瞬间坠入深渊,“海总管身手真俊!本王小瞧你了。” 海安在人前一向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不成想竟深藏不露。 海安心中凄惶,尤做困兽,“俪王主,还请念念儿时的情分......” 玹铮不怒反笑,“儿时情分?你的?还是她的?” 说罢再次瞪向承玹鏡,承玹鏡吓得一声尖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若死了,父君会伤心难过!” “混账!竟敢拿父君做挡箭牌!”玹铮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海安,狠狠一脚踹向承玹鏡的小腹。 承玹鏡哀嚎连连,在地上滚了两滚。 海安欲上前拉扶,风七七一个眼神,重明卫一拥而上,将她死命按下。 海安被绳捆索绑,犹自哀告,“俪王主,求您饶了我家王主!小人愿替她去死!” 玹铮冷冽的目光犀利地在承玹鏡身上扫过,唇边薄薄的笑意令人胆寒,“承玹鏡,你忤逆不孝,贪生怕死,可身边却仍有人愿为你尽忠,老天真是不公啊!” 海安闻听这话,万念成灰。 “王主......”她尚未说出诀别之言,已被重明卫堵了嘴拖出堂去。 承玹鏡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海安的背影,心下一片沉痛。已折了一个薛氏,再搭上一个海安,承玹铮还不能放过自己吗? 她想起承珺烨自尽前留下的那四个字,戒急用忍。 当年,她就是一时没忍住,铸成大错,给了宣平帝可乘之机,辜负了母王在天之灵。 她咬紧牙,默默舔舐着心尖上的血。身子蜷缩一团,抖若筛糠,声音都带了哭腔,“王妹,我、我求你......” 真把求字说出口,其实也没想象的那般艰难。 玹铮一阵冷笑,居高临下睥睨着承玹鏡,如同当年她视自己如蝼蚁那般,“谁是你的王妹!” 最后一字吐出,心头巨浪拍打,竟瞬间有了一丝悲凉之感。 唇亡齿冷,玹铮举头,天命终不可违? 风七七凑上前来,“王主息怒,杀了这等宵小,只会脏了您的手。” “哼!”佩刀当啷一声被丢在地上,玹铮再也不看承玹鏡一眼,“伺候康郡王去马厩,务必让她把所有马匹都洗刷一遍,干不完活儿,今晚就不给她饭吃,明早要还干不完,整个康郡王府就陪她一起挨饿!” “遵命!”风七七接到玹铮的密语传音:“本王还是不信她,她一言一行都要盯死,稍有异动,立即禀报。”...... 苏珂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掀开车帘,“怎么这般嘈杂?到哪儿了?” 车娘回道:“前头是康郡王府的大门,公子要绕路吗?” 旖画探头,“咦,那不是王主的车吗?”俪王府马车都有特殊的徽记,容易辨认。 苏珂打眼望了望,“过去瞧瞧。”他外出办了一天差事并无所获,既遇玹铮车驾,一起回府也好。 与此同时,康郡王府府门洞开,海安与薛文晏一前一后被推搡出来。 二人皆是五花大绑,嘴里勒着口衔。 迟迟不愿离去的卓念音就站在府门对面的大柳树下,恰好看到这一幕。 围观众人指指点点,“那都是谁呀?哎,那女的我认识,是郡王府的总管,姓海。” “海总管啊,她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怎么也给抓了?” 有人煞有介事,“听说康郡王府和逆党有勾结!” “啊?真的假的?哎,那是个男人吧,看样子娇娇柔柔的,也是逆党?” “那是郡王府的薛公子,每月初一、十五都出城上香。我见过他好几回。” “康郡王的宠侍公子?这总管和宠侍公子都给抓了,难道康郡王真的谋逆?”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揣测之际,海安已被塞入囚车。薛文晏步履踉跄,脚下一绊,扑通通跌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他这一摔鬓发蓬松,衣衫凌乱,越发楚楚可怜。 负责押送的重明卫却不懂怜香惜玉,一鞭子狠抽下去,“快起来!没工夫跟你磨蹭!” 薛文晏本欲起身,忽肩背一凛,剧痛难当,身形不自觉又委顿下去。 围观众人不禁都吸了口凉气,“瞧那小郎,恁可怜了,这要是送去诏狱,还不得脱层皮!” “谁说不是?”有人面带同情,“诏狱就是阎罗殿,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骨头都只剩渣子。” “天哪!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儿,可悲可叹......”有人已不忍再看。 另有人嘿嘿一笑,“如花似玉又如何?听说厉王手下都是嗜血修罗,而且诏狱不分男女,均裸。身受刑,生不如死,能死还是她们的造化呢......” “薛哥哥......”卓念音手指死死抠着树干,全然不知指尖已殷红一片。 方才临别时,薛文晏凄凄恹恹,“今朝一别,恐无再见之期,望贤弟犹自珍重!” 当时话中含义并未多想,只觉是因自己要嫁入俪王府之故,现在看来,竟是生死诀别! 不!鏡姐姐坠马身残已经够可怜了!她绝没有和逆党勾结!重明卫也不能这样对待薛哥哥!不能! 眼见薛之晏再次被当众责打,卓念音头脑一热,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疾步朝府门冲去。 车娘正驱车前行,不妨斜刺里一个人影猛冲出来,吓了她一跳。 下意识一勒缰绳,马却已受惊,高声嘶鸣,前蹄尥起。 车娘害怕伤人,赶忙拨转马头,连呼带喝,然马匹力大似有脱缰之势,不受控制地拽着马车径自朝康郡王府大门一侧的石狮子上撞去。 人群惊呼连连。石狮子一侧并没有围观百姓,但真若撞上,车内的人也非死即伤。 卓念音吓得手足无措。 苏珂与旖画不妨有变,马车剧烈摇晃之下,被颠得东倒西歪。 车娘骇然大叫。戍守的重明卫中有人认出这是俪王府的马车,可情急之下,欲上前拦截,又没那个本领。 千钧一发之际,人影晃动,缰绳已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拉住。 骏马长嘶,四蹄猛踏,然来人稳若泰山,劲力绵长,手掌纹丝未动。 数息之后,马匹渐渐安静下来,车身也停止了晃动。 车娘看清来人,连滚带爬跳下车叩伏于地,“小人失职,王主恕罪!”身为车把式,控制不住惊马,差点伤了车内贵人,虽情有可原,却罪责非轻。 玹铮半掀车帘,目光急切,“安安,没伤着吧?” 苏珂鬓发散乱,衣衫也歪歪斜斜,平整了一炷香的功夫才下了马车。众目睽睽,他不敢逾矩,行礼参拜,“奴才无事,多谢王主搭救之恩。” 说罢双眸抬起,泫然欲泣,引得玹铮一阵心疼,忙伸手拉住了他。 苏珂脸色苍白,“奴才虽无有大碍,可旖画为保护奴才,手臂撞了一下,恐怕......”岂止是撞了一下,看旖画那痛苦神色,骨头该是折了。 玹铮忙吩咐重明卫送旖画先行回王府医治。 苏珂察觉手心有异,低头一看,血迹斑驳,却不是他自己的。 他的心猛提到哽嗓,“王主,您受伤啦!快给奴才瞧瞧!” “不妨事,皮外伤而已。”玹铮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不值一提。可苏珂望着玹铮掌中那血肉模糊的割口,差一点就当众落下泪来。 下一息,他怒火中烧。 人群中有人大叫了一声,“俪王殿下威武!”紧接着不少人随声附和。 亦有声音愤然道:“是什么人乱跑乱撞,害人受伤,该送去官府严办!” “就是就是!该抓起来治罪!”一时间有人起哄,围观众人中有人愤愤,有人谴责。 卓念音被重明卫扭送至玹铮跟前,“王主,就是这个野小子!”说完又喝骂道:“跪下!” “我不跪!我才不要跪她!”惊马伤人,险些酿成大祸,卓念音本懊悔不迭,可当见到玹铮那华丽的亲王凤服,那般高高在上、众星捧月,承玹鏡素日的落寞,薛之晏诀别的悲戚都瞬间涌上心头。 连日来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委屈、痛苦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卓念音双眸赤红,歇斯底里的吼着,“承玹铮,你这个卑鄙小人!” 话音未落,脸颊上已狠狠挨了一记厚重的耳光。 “你!”他愤然扬起脸,不料啪的一声,又是重重一煽,嘴角都被打出了血。 苏珂眉若剑锋,眼似冰霜,万道寒芒向他射来,“当街滋事,连累无辜,不思悔改,反辱骂王主,这两巴掌给你长长记性!” 卓念音有些发懵,捂着脸恍惚片刻,才回过神来。“你、你是何人?” “苏珂!”人群中顿时交头接耳,能站在俪王身侧如此气势如虹的男子,果然除了那位独宠的苏公子,再无旁人。苏珂挑眉,“你又是谁?” 卓念音尚未答话,玹铮已沉声问道:“卓六公子,你不在卓府闺阁之内,跑到此处意欲何为?” 苏珂心中一惊,眼前之人竟是当今要御赐成婚的侧君卓念音! 卓念音哼了一声,“想不到俪王殿下还记得我。”十年未见,玹铮竟能认出他,他虽奇怪,却未多心,“我可否问殿下一句话?” “问。” 卓念音一指囚车中的薛文晏,义愤填膺,“薛哥哥手无缚鸡之力,一向深居简出,如何当得起逆党二字?殿下为昔年旧怨,倒真是煞费苦心!” “卓公子慎言!”玹铮还没开口,苏珂已抢先说道:“我家王主奉旨办案,无论是谁,均可擒拿审问。” “究竟是奉旨办案,还是挟私报复,恃强凌弱,承玹铮你心里清楚!” “你!”苏珂火冒三丈,“不许你诋毁王主清誉!” 玹铮轻轻拍了拍苏珂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儿时初遇卓念音的场景在头脑中一点一滴回忆起来,玹铮竟对眼前之人生出了点儿怜悯,真可怜他从小到大丝毫没有长进。 她唇边噙着冷笑,看卓念音就如同在看一场笑话,眼中的讽刺、寒凉令卓念音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玹铮朗声道:“卓六公子对本王有所误会,本王自辩无益。午门外设有登闻鼓,卓六公子若觉得康郡王府有冤,大可去告御状,想来陛下自有圣裁。” 卓念音被激得倒退一步,脸色煞白,他再骄纵任性,也知龙鳞难触。 苏珂看出他的怯懦,不免轻笑一声,“这也是从一品大员家的公子?毫无尊卑礼数,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说罢,他又笑着对卓念音福了福身,“若是有朝一日,在下真有造化能与公子称兄道弟,再劳烦公子指教。” 这话仿若一把尖刀,深深扎进了卓念音的心。 俪府一入深似海,从此鏡娘是路人。 卓念音悲痛至极,一口鲜血喷出,身形徐徐委地。 孤鸾放下车帘,眸中无喜无悲,“走吧。” 顾渊伏在远处的屋顶上,卓念音倒地的那一瞬,他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还真是不足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