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隔壁迎亲队伍迎出去，他们也就可以出发了，待那边传出炮仗声，这边媒婆甩着帕子张罗着新人起身准备。　　李素秋身边人动了动身磨蹭着要靠过来，她立时就受到他的压迫，男女有别的观念根深蒂固，下意识的往另一边挪动屁股，结果忘记掂量条凳的尺寸大小，一不小心就脱出边缘，这一挪就坐在了一团空气上！随着平衡失调，她狠狠地摔了一屁股。　　新郎伸出的手臂腾在半空，垂眸看着她摔得喜帕落地，花容失色。出乎意料的过激行为惹得他好一阵尴尬，眼下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施施然地的瞥了眼周边人的反应，再朝着媒婆示使下眼色，意思要她出面调和，另外的李父李母不必多说，赶紧过来将李素秋扶起身。　　　　李母捡起盖头给她披回去，李素秋单手撑着下腰，整个身子痛到变形，却隐忍着不吭声。　　一边的新郎起身无辜的观看着，眉毛拧得一上一下，自觉的腾出地方给他们。　　李母顺势挪步靠近李素秋：“痛你就出声，何必忍着，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只觉得丢脸：“娘~别说了。”　　李母真是又气又笑：“死要面子活受罪。”嘴上是说着不饶人的话，可手边也帮着揉着她的下腰：“屁股摔开花了没？”　　李素秋沉默着不发一言，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尴尬。　　李父则一边向着新郎打圆场：“陆少爷，让你见笑了。”　　陆昭英也不知是什么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忽闻岳父大人跟自己搭话，便勉强挤出笑容：“岳父大人见外了，这个意外，我也有责任。”　　李母趁着关心人的空子，注意力回到他身上：“陆少爷，我带素秋进屋散散淤青，你就再等等。”　　陆昭英下意识想点头回应，不想李素秋抢着说道：“娘！不用了！我没事！”　　“你闭嘴。”　　李素秋抿了抿唇，感到脸皮一层一层的在掉，幸好披着盖头别人看不到，眼下也不敢跟李母僵持下去，想尽快平息这场意外。　　恰逢陆昭英出声巧妙化解尴尬：“接下来要进入的流程繁杂，难免会累着身子，为避免不受影响，伤痛在身还是要赶紧处理，进屋看看吧！”　　　　他这般“苦口婆心”，李素秋也就顺着台阶在李母和媒婆的搀扶下回到内屋，再回到正堂时又是一盏喜气洋洋的新娘子，拂去郁气，尽管下腰依旧传来阵阵突疼，但算是换上一副新的心情，出门还是没问题的。　　“接亲！”　　媒婆嗓门响起，门外一条歇下来的队伍立时唢呐敲锣地活跃起来，开始正式的迎亲流程。　　李素秋要离开这间屋子了，意味着要离开这个付出多年的家，顿时撇开那股隐隐作痛，随着奏乐声起，心里突然就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鼻头一酸，眼睛一涨，莫名想哭。她立在原地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呆若木鸡的被人塞进同心结的一端。　　同心结，成亲的花球，新郎新娘各执一端，寓意喜结连理，圆圆满满。　　随着花球的牵引，李素秋两眼专心致志的盯着地面走动，一边被媒婆搀扶着，喜帕底下的地面一双走动的黑色靴子，时不时会在视野中停下来。　　她呆呆地盯着那双黑色靴子走，脑袋什么想法都没有。　　陆昭英怕他走得快，一步作两步地回头望着走得小心翼翼的新娘，期期艾艾地停下来等她跟上脚步，显然是照顾她。　　直到迈向庭院中的喜轿，炮仗在门外边燃起，半途中不知道是谁过来捂住她的耳朵，挡去一些噪声，她的注意力也全然在炮仗声上，虽然被捂上耳朵，可还是吵得心口一震一震的。　　　　村子的尽头，落日烟霞罩着环山，随着天色渐深，远远看去只是连绵起伏的黑山。天要黑了，她们农家庭院逐渐蒙上喜红灯笼透出的朦胧晕光，映在每一个人的侧脸上，透着人间烟火的缱绻美好。　　所有人捂着耳朵对着两串炮仗避而远之。　　李素秋拖着大红襦裙背靠对屋门而行，在人的牵引下止步于喜轿前。　　风中飘着炮灰，含着燃烧的火/药味。炮竹声尽，耳边隔着喜帕的触感顿时散开，她猛然反应过来，刚才是身边的人一路捂着她的耳朵，护她出门。　　侧头意有所指看着旁边，虽然遮着盖头看不见，可她知道是他。是她的新郎官，心下一动，这夫婿倒是个体贴入微的。　　　　进行到这一步，陆昭英将整个花球都捧了过来，扯出李素秋手中的一端，和自己手中的一端绑了个结儿，就斜挎在身上，看了眼呆立的新娘，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走到一边的棕鬓马，踩蹬上马，回身一看，新娘子仍旧呆呆的一动不动。　　媒婆掀开轿帘推她，她却顿着不入内。　　陆昭英目光了然，一下就看出李素秋的意举，抬手让亲队停下奏乐。　　要入轿的刹那，李素秋就从喜帕底下看到掀开帘子露出的轿板，顿时心绪沉重，胸口堵得厉害，想到即将要离开恩重如山的父母，脚下就如千斤重一般，抬不起来。　　全世界又静了下来。　　“爹，娘。”　　李母哽咽的发不出声来，只见李素秋转过身来，声音沙哑的唤道。　　原来她也舍不得家啊。　　李母立时就笑哭，连忙走过去牵住她的双手，“我的闺女，好好嫁过去，好好生活，不要惦记爹娘，昂~”　　李素秋紧了紧她满是粗茧的手，“娘……”纵然此时有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哽咽，哽在心里头，最终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你们要珍重。”　　　　李母面上动容，腾出手帮她将喜服褶皱的地方四处抚平，一边缓缓道出：“娘不是没送过女儿出嫁，可唯有你是最让我放不下，你放心！有你大哥在，我们都会好好的，这些年不也是这么过来了么？倒是你，以后天凉了，你要记得多穿几件，想家了就多回来看看，咱这一世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个身体安康、福泽绵延就够了。别想太多了…去吧！”　　李母嘴上是这么说道，可一双手却牵着她不放，一双热眼续着泪。　　李素秋看不见李母的脸，通过手中传来的热度，直暖心窝子，她不想动了，直到她的手心颤抖，才知道李母在哭，心下起意朝着人群喊爹。　　“爹，你快扶娘回去吧。”　　李父忠厚地“哎”了一声，上前去将李母扶开。　　临行前，李素秋多般不舍，在轿前磨蹭了又磨蹭，最后是意犹未尽，对着一个方向嘱咐道：“大哥大嫂，以后爹娘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放心吧！大妹！”　　“知道了，大妹。”　　李学亮和阿慧夫妻两异口同声。 　　　　当李素秋亦然转身入轿，众人举目瞅着她红色的裙摆没入轿帘内，就再也看不见人，李母当下泪意更加不可抑制，低头默默抹了两把涕泪，坚毅地忍下心中情绪，换上一副庄重神色，转头向着正注视喜轿动静的陆昭英。　　“陆少爷，我把闺女交给你，你可千万要好好待她，不要再让她受苦了。”　　陆昭英清越的眉眼染上星星洒洒：“小婿定不负重望！”　　李母闻言定下心，不自觉被他真诚自然的态度感染，一番欣慰油然而生。　　说来这门亲事，是陆昭英不久前拖人来跟李父李母说的，既然是主动来问亲，又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有人来提亲固然是好，李母确实急着将李素秋嫁出去，对方门户听起来也是不错的主，可也不能因为如此欢乐过头，就马马虎虎的应下亲，李母差了李父去打听其背景，果然在太仓镇上打听到陆家庄，找人一问就问出来了，祖代是靠茶业为生，在太仓镇算是小有名气的生意人家。　　　　李母就想着要真把李素秋嫁过去，日子肯定不会差。虽然谈不上门当户对，可人都是往上攀的不是？生怕到嘴的亲事跑掉，急急忙忙的接见了陆昭英。　　而陆昭英当日登门就带着庚帖，姓氏大名、年龄、生辰八字明晃晃的笔墨落在贴上，毫不含糊，其真诚态度可见一斑。　　这样直接的提亲，倒像是有备而来，或者是筹谋已久。　　李母讶异之余，直接就越过了李素秋本人，径自做主应下这门亲事。另一边李父却保持着一丝清醒，觉得无端端的怎么会有这样一门好亲事落到自家头上？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缘由，想来想去都挑剔不出什么问题，毕竟高攀了人家，心下没底实在是不安，在交换庚帖时忍不住警惕发问：“咱家只是寻常的农村人家，你要娶我们家素秋，是有什么目的吗？”　　他微微一笑：“报恩。”　　报恩这个理由其实是站得住脚的，李素秋做过什么好事被人惦记上确实不足为奇，他们身为父母不可能对李素秋的事都知道。　　对此，李父没有追问到底的意识，陆昭英说报恩他也就信了。老老实实的跟他交换了庚帖，亲事定下，忍不住笑眼眯眯，随着晒黑的面庞衬出的白齿，透出几分农夫淳朴的傻气。　　李母想起那日陆昭英接过庚帖眼底露出的欢喜神气，她是记在心里的。　　她相信李素秋不会嫁错人。　　敲锣唢呐传遍到村子各角落，六人轿夫抬着喜轿，摇摇晃晃地出了家门，阵仗不大但也不小，这在李家村村民看来嫁得着实是风光。　　　　出门了。　　李素秋的全家大小都随着迎亲队伍跟到村门口送行，就连最小的侄女呆萌地吃着手指头，抱着阿慧的小腿也跟在村口目送她出行。　　李素秋将那一幕隔在了窗子之外，放下窗帘缩回花轿之中，随着轿子越行越远，她不知是什么滋味，想哭想笑却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一路摇晃，她不知道颠了多久，当双脚踩到地面时，才把那个丢掉的自己给找回来。有人上来扶她，带着她小心的跨过门槛火盆，将她放到一个人的身边。对方贴心的扶着她的臂肘，带着她下跪起身，依照礼俗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在夫妻对拜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可能是没拉好距离，躬身起腰抬头，结果头顶就撞到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