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左毕独自一人站着,适才心头隐藏的担忧瞬间窜逸到眉梢间。太子近来做事越来越失谨慎,前日一位东宫舍人居然跟着据王茂到京城最热闹的柏青街豁阳馆狎妓,陈茂平日里就不检点,还带坏东宫属僚,而太子竟然装作未闻?这几日敏王兹总往兵部打探北疆情况,打的什么主意也不遮遮掩掩。而太子竟然装作未闻?今日这事就算他设法维护太子,恐也要被两位皇子拖累。
次日天蒙蒙亮,大元城东门朝阳门,薄烟轻绕,缦回的廊腰、高啄的檐牙,若隐若现。朝阳门今日归左右监门卫将军黄甫德管理,早已派一心腹右监门朗将和刘长史站在门口,看到一辆挂有太子詹事府牌子的马车驶来,两人便一齐上前查看,右监门朗将负责查看出入宫廷的人数,刘长史负责做记录,片臾,黄甫德朝监门卫卫士一挥手,放行。
马车内陈兹和陈茂噤声不语,直到车轮滚过了朝阳门,朝皇城南面方向行驶了数十米远,陈兹才压低声道:“我们真去御前认错?昨夜也无人子知晓我们在东宫啊。”
陈茂只紧闭嘴唇,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太子听左毕的话,左毕又安排好了,不去不行。”又道:“现在殷氏只与太子较劲,父皇居然不发一言,想来我心就不安。”
陈兹不屑:“二哥已是十年的储君,这些年来谁也没有动摇到他,陈昶再得父皇喜爱,也和我们一样是庶出,所谓立长立贤,他行列老十,远远在我们之后,论立贤他更无功绩,单凭殷贵妃就能翻天?且不说后宫并非她一人独大,还有姜丽妃和纪悦妃呢。再说了,咱们兄弟中还有几个出众的,如七弟和九弟,特别九弟,那还是父皇心坎上的儿子呢。”
陈茂冷冷一笑:“七弟糟糕的处境可不比大哥好到那里去。父皇这么多年可没忘记李贤妃当年给他带来的麻烦,还有李氏的忤逆,只要父皇一天不能对李贤妃释怀,七弟就无前途可言。至于九弟,他的生母纪悦妃是得父皇宠爱,可纪悦妃的身份永远更改不了。倘使父皇再起心立九弟,难道不怕朝野再说父皇是抢了弟弟的妃子心存愧疚,就用立这个妃子生出的儿子为太子作为弥补,父皇如何肯被人口诛笔伐?只有殷贵妃才是最可怖的。”
“殷贵妃再狠,难道能杀了我们不成?她敢谋害皇子,就是自寻死路。”陈兹大声嚷道,“可知父皇对四弟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陈茂忙按住他的手臂,道:“你说对了。所以我们昨日夜宿东宫,主动去请罪总没有错。”
陈兹再浅薄也懂这个道理,往日他们犯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都是以罚俸平息,以为这次也不过如此。
“当年四弟居然信这个毒妇,才被她找了空儿下毒,我们不一样,未禧宫就算用金舆银轿也别想把我们抬进去。”陈兹呲啦啦地说着,想起这几日到兵部打探出的消息,不由憧憬道:“北疆有军报说,东遏浑那有一只骑兵日前正在我朝边境游荡呢。”
陈茂笑道:“你这样想打仗!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可咱们是皇子,哪有随便出征的道理。你说你请旨几回了,父皇都没答应。”
陈兹懊恼着双手一拍:“所以我急啊。如果现在二哥接位,他一定同意我征战……”
“三哥,说话当心些!”陈茂提醒道。他们已穿过连接宫城和皇城狭长的背巷,到了长白街上的皇子府邸区域,因是禁区,只有三两队禁军来回巡逻着,又避得他们远远儿的。陈茂看了看车外松了口气:“幸好无人路过。”
“嗳!在路上谁会偷听我们说话?难不成殷贵妃还有会在长白街上安排探子不成?”
又过了半晌,陈兹笑道:“今日无事可做,我回府更衣后就去南衙禁军督练营练功六弟,你去哪里消遣?”
陈茂脸上这才浮起浪色,笑道:“还能去哪里,当然去柏青街的蔻丹坊。”
“六弟风流的秉性不改。听说东宫的许舍人可是偏了六弟去了,常出入你府邸送去不少貌美的姑娘。是怕你和他挣那水灵姑娘?”
“蔻丹坊难道只有一位水灵姑娘?许舍人可是冲着风灵姑娘去的,三天前他还在蔻丹坊留宿呢?”陈茂连连,“朝堂上那个成日里跟着袁辅政身后附和的御史台御使中丞、户部右侍郎姚益,也是蔻丹坊的常客。”
“这我听说了。那老东西年纪一大把还这么好色,不怕一夜风流下不了床榻?”陈兹轻蔑地道:“听说袁辅政从南塑选了几个美女给他,他最近在自家门庭里乐着呢。”
“男人好色乃本性,三哥府上不也有三五个妻妾?还有五哥可是咱们兄弟中妻妾最多的,说来奇怪,天天食用丹丸求子,可是求了几年什么也没有求到,听说他近来身体又不好了,多日没上朝了。另外吴王府上生不出儿女来,他的生母胡昭媛在后宫也抬不起头,门下省左散骑常侍在朝堂上更是躲他多远就有多远。”
“哈哈!”陈兹发出嘲弄的大笑声,数米之外清晰可闻。陈茂又下意识地掀车帘朝外张望,只看到几个执扫内侍正在扫道。须臾,迎面一个外出采办内侍驾驶的马车与他们相遇,看见是东宫僚属的马车,只停下等他们过去了才继续前行。
半晌,马车到了长白街上。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含带着迎鼻的花香,闻之使人神清气爽。
只听陈兹又笑道:“难不成昨日在东宫待了一个晚上,六弟就难以自抑,要马不停蹄奔过去会那水灵姑娘?”他身心完全恣放,毫无戒备。恰逢又一辆马车与他们相遇,咕咕”相背而行。陈茂闻声只掀帘一瞥,发现马车左侧悬挂着驸马都尉府的标徽,这马车不比寻常马车,还有“关武侯”的徽标布列在驸马都尉徽标之前。
陈兹瞥了一眼两个标徽,放肆地笑道:“武状元的贤名确是非同一般,可此赵驸马非彼赵驸马,也可惜本朝的驸马不能改章变法,否则,入三省六部得个一官半职,只怕今日更得意呢。”
陈茂闻言眼角渗出嘲讽,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多言语。
本朝从五品驸马都尉一般有品级却无权柄,除非是才识过人的驸马才会破格重用,如司马祈执掌西南边陲重镇巨渡节度使的职责。可这个权责也不好掌控,比如南罗国就时常滋扰边境,因此司马祈数年来都要应对一些战争,节度使为了平息战乱要不间断地劳累奔波,为此陶和长公主颇为不满。她是再嫁的长公主,常年体弱多病,很希望司马祁能回京作伴。司马祈是行武之人,又好大喜功,自不愿回京做闲人,且皇帝又依仗他守卫西南疆土,所以和其他驸马比起来,司马祈算是本朝最有权力的驸马了。剩下的驸马除了早已故世的赵名皎曾是本朝一代名臣,其他几乎全是吃空饷领俸禄的富贵闲人,包括驸马于才智和上佳公主成婚五年,平日里就是一个赛马遛鸟的闲散之辈,毫无仕途经济可为。所以陈茂对刚刚驶过去的驸马车骑根本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