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陈询对温情的渴望徒生强烈感,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章青砚的样子,多少光阴曾入梦,嘴角洋溢着若有若无的欢愉,情不自禁地道:“适才听你说到一些途中所见所闻,我越发佩服章相父子。”
陈鉴也赞道:“想当年,父皇要开江洋渠,时任宰相冯璞余极力反对,包括当时的户部尚书崔相光也持异议,父皇就借故罢了冯相,将力主开江洋渠的的章令潜由尚书右仆射、工部尚书提升为中书令。后来章相奋发图进,一条大渠只五年便完成,可开了我朝渠务之先河,其功绩前无古人。如今只看江洋渠,每日船只不断,还有转运司专职的官吏维持秩序,一切变得有条不紊,还有那大把大把的钱银都入了国库。回来时我在灵州一些酒肆茶楼,还听到很多百姓称赞父皇和章相的壮举,灵州的百姓仍对章相很敬仰,言谈之间亦不乏有溢美之词。都是父皇圣明,重用寒门,现今朝中寒门仕子与勋贵阀门各持一半,再过两年潍水河拓道渠成,章氏又在史册留下一笔,看谁还敢再对寒门置评不恭。上次我到工部,听说章青均志在一年完成拓渠,如果这样,章氏的功绩可堪比开国元勋。”
“凡白袷蓝衫,或曾据鞍读书,或曾囊萤映雪,一日求得功名,才能这般清心寡欲、克己复礼、兢兢业业做成一件事。反而那些簪缨世胄、黄宫名士,得荫恩多数安于享乐。”陈询叹道,仔细回味陈鉴的话,心情变得极好,“九弟这样肯定章氏,想必对章氏很了解?”
“我对章家有几人不甚清楚,只知道章相只有一位夫人,三个儿女都是他原配夫人所生。章青均也只有一位原配,连个妾室也无。为此,朝中很多人嘲笑章家父子行事格格不入,是为名亦或为利,可这种光景全都不是,却是一种另类。”
陈询第一次听说,不由点头道:“这还真少见,别说绮门大户,就那些寒微人家,谁不有几个妻妾。皆因人人都说男儿当多妻妾,得以绵延子嗣才对得起祖先,可章氏父子却非如此,只求千古功业,亦不曾丢失仁孝忠义。孰是孰非,岂只用一事判断耳。”
陈鉴想了想,微笑道:“如七哥不近女身,人言是分桃,或云断袖,却不知七哥别有心智。”
陈询眉拢微漾,余阳待尽,目光所极之处,还见一朵模糊绯红云彩飘过湖天相接处,如蔷薇映眼,新蕊近面,恰又是章青砚那深入心底、素华轻减的容颜,“我是有愿,只求得一人真心相待,足矣。”只一句从嘴角蹦处,却放低音调,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全没往日那种待人清冷的淡定和从容。
这表情举止惹得陈鉴好奇:“咦!难道七哥心中已有人?”又认真将陈询全身上下打量一番,“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七哥有何不同,这一看,才发现七哥近来容光灿烂,必有喜事可说与我听听?”
话刚落,一丝凉风从湖面吹过,连带位于昆览湖中央的鸣翠岛里的筚篥、羯鼓声也随风送来,接着笙歌沸鼎、琵琶嘈切之声交错发起,先低沉悲咽,透空碎远,急促激烈,似破长穹,又高亢婉转,珠落玉盘,幽深淡远,直入湖底。
俩人不约而同摒耳细听,静待一曲子终了,还似沉于这绝妙的乐曲中,又过半晌,才见陈鉴展颜一笑:“这是黄阅在鸣翠岛上领一般弟子加紧练习呢,为了赶在端阳节庆上演奏。因父皇要谱曲,凌旋舞里的羯鼓、琵琶乐谱皆为黄阅所创,他可费劲心思揣摩三个月,才能有此绝音。我曾想在八妹妹婚典上用古琴奏此曲,因有事耽搁没能去助兴,现在想起还深感为憾。前日见到八妹妹,她还怨我不讲信用都出嫁的人,还这样孩子气!”
提到宣益公主,陈询不由笑了:“八妹妹性格新奇、率真可爱,赵驸马却少言寡语,阴祟不定,不知她与赵驸马相处可融洽。”
陈鉴想了想道:“你一说,我想想真不放心,她好像与婚前是不一样了,虽与我玩笑,也会妙语如珠,可眉宇间多了些许患得患失,眼睛里存着几分躲闪,有时还欲言又止、言不由衷。”
“连你都看出来,可见八妹妹这婚姻真不如意。”陈询思忖。西阳长公主德行如此,子肖母,赵文轩的脾性可见一斑,只可惜了赵氏这几十年的门楣,要从这里衰败了。他也不便多说,抬头看那烟拢长空的灰云冉冉升起,数点星星闪烁,日光也不见了。须臾,两人这才缓缓走下观象台。
近来春日消长,时令宜人,京中在日落时分无鼓声提示宵禁,但见长白坊衢路深远,禁街整肃。虽无宵禁,但金吾卫照旧巡逻,遇见他二人忙上前行礼。
走着,走着,陈询忽然问道:“据说灵州、隆州美女如云,九弟这次可曾遇见过?”
对于这样的问话,陈鉴司空见惯,也从不掩饰和避讳,“我在隆州遇到一位弹古筝的女子。只是仰慕她乐功了得,并无他想。”说着,又回想起在鄣宜谷听到的琵琶音,可惜那弹琵琶人还未有幸谋面,于是将在鄣宜谷的那段奇遇讲述了一遍。
“哦,这空谷有声,必非常人,亦或是天外来仙。”陈询觉得新奇,兴而由生,“你寻了这样久,真没找到?”
“嗯。你晓得鄣宜谷的山路犹如迷障,如无几分辨方向的能耐,走一日还能再回到原点。”
“你没想过再去一次,也许就遇上了咯?”
“想过。可我又离京数日,也就耽搁了。这几天我打算再去一次。”陈鉴言笑晏晏,脸生神往,“若是有缘,总会遇见。”
陈询难得脸露出促狭,“那要快点准备,九弟风流倜傥,若那佳人与九弟见面,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千古奇缘。”
“七哥打趣我!直到现在我还未遇到过一位真正的心仪女子,哪来千古奇缘。”
“你遇不上,还有谁能遇上。且不说整个京城都知道楚王鉴素好风月,亦有博采群芳的本领,连父皇也不管你这等闲事,才到今日也不为你纳妃。”
”七哥不也没纳妃,倒来编排起我的不是。“陈鉴佯作恼状,“我就说为何穆王纳妾,没得见那城中的人个个如得天日,欢天喜地谈论着穆王纳妾这档子事,想来与往日所知大相径庭,才这般吐抹横飞,津津乐道。”
“是呵。这些年我受了多少贵妃的好处和便宜,又纳了未禧宫的宫女。想必父皇也在说,这老七平日里不哼声哼气,却把纳妾弄得轰轰烈烈。是责怪君父不体恤伦常,子过弱冠也不议婚,当真这样厌弃他。”陈询说话时却无半分怨恨,只多了几分好笑。
停了一会儿,才伤感地道:“只说这世间的缘分,遇到也不一定就求得,我们这样的身份,娶妻必定要得到父皇的恩准,绝没有自己定的道理。只叹我们这样的人,虽富贵至极,却与自由遥不可及。”
陈询也学会多愁善感,那有半点往日成稳内敛的模样,实属奇闻奇事,陈鉴越发好奇,“七哥有不如意事么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