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祥和兴致,都是那些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
面对着此刻的安定的幸福生活,风夜灯没有心情感慨什么夕阳无限好,却忍不住念起木兰辞里自己最喜欢的一小节:“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蓦然,她笑了:“果然是这样啊……哪里有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只是,死去的人已经得到解脱,活着的人才要更加珍惜!”
艄公回头看着她:“小公子,你将才那些话真是叫人心痛。不错,额方言,我滴祟方言,小儿子就是在那场战争里没的,叶将军亲自带江梧副将来看额,告诉额滴也是好好儿活着!”
说着,艄公突然笑得很开心,目光悠远地望向远方:“可是,你知不道,额滴儿前几日回来了,说是当初昏死,过河时被浪头打落了水。后来被一个女子收留,还不嫌弃额儿一条腿残疾,给额儿生了个胖娃!以前额总是骂他么得出息,那以后再么说过。”
风夜灯一愣,剧情居然如此反转,老天爷真调皮!
只不过,失去过的人,才会更懂得拥有的幸福。
梅君鹤出乎意料地惆怅了:“所以啊,人这一辈子,做人做事,还是要无愧于心才不会后悔,上天并非对所有人都仁慈。”
风夜灯点头:“说得不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虽然上天一视同仁,但我要与众不同!我一定要珍爱生命、热爱生活,还要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在江湖就除暴安良,在朝堂就除残去秽!嗯……小野鹤,你觉得我这个理想,伟大不伟大呀?”
梅君鹤轻咳一声:“你的确很有想法……”
风夜灯大大地翻个白眼:“我就知道你是在嘲笑我!是是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懂得的!”
她又思想一转,扬眉轻笑道:“小野鹤,我有个美好的心愿东郡之滨,昆仑之巅晋中以北,岭南以南横捭八千,纵阖六千。逍遥自在,洒脱豪迈天上地下,与君同在!”
梅君鹤抬起手,准备揉她的头发寥以安慰,却在半空硬生生顿住,尴尬地咳了咳,望向远方:“但求,天遂人愿。”
风夜灯同他一起穿着黑色的长袍,男子的装扮,他如此便是有龙阳之好的嫌疑!
最终,就在尴尬的气氛中,他们上了岸。
风夜灯不休息,拉着他紧赶慢赶。
她体贴梅君鹤为她花了太多钱,就只买了一匹好马。
然而尴尬的是,坐在前面飞沙走石脸如刀割,坐在后面手臂酸疼。
为了不耽误行程,她只能与梅君鹤面对面坐着,将脸蛋贴着梅君鹤温暖到灼热的胸膛,伸手揽住他的腰,一点赘肉都没有,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朔州,醉乡阁。
边塞的青楼到底不一样,青纱帐内袅袅香气中夹杂着青草味,没有精细的雕工,所有的建筑都带了粗犷的气息,却很是吸睛。
只不过,狂野的胡族男子给人不安。
“小野鹤,你觉得我现在的功夫,能打的赢这些人不?”风夜灯不瞟一眼胡人,“要是可以,我就留下来卖唱”
梅君鹤告诉她,那些本是狄族人,自朔州被收复,所有狄族人便改做胡族人,以此来区分那些北狄人。
梅君鹤的眸子淡淡扫过几个异族汉子,络腮胡及胸,浓眉大眼,孔武有力。他不禁有些担忧:“凭你现在的功夫,想赢,怕是有些困难呢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风夜灯感激地看着他:“你都不怪我?”
梅君鹤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要你开心,我都支持你。”
风夜灯安心地同店主开始商量,最后达成一致她卖艺不卖身,为醉乡阁招揽生意,四六分成,但不签卖身契,随时可以离开。
其实,少数民族也是挺好相处的,这些胡族人就很和蔼可亲,咳,是很热情好客!
说起少数民族,渠漫就是半个少数民族,她随了母亲那美丽而特别的维族五官,却拥有着父亲南方人的白皙又紧致的肌肤,不怕衰老。
好的全部遗传给了她,莫清茶也是,一半白族一半汉族的血统!
六月十六,醉乡阁的露天红台。
月光洒落一地清水,明灯围着台子,照亮了仲夏的夜空。
这样月华如练的夏夜,台下喧闹如昼。
在风夜灯一袭绿衣上台的一刹,台下寂静了。
她眺望远处,一对情侣正在分别,让她不经意间想起几日前的大暑,她第一次见梅君鹤蛊毒发作得那样惊心与恐怖。
那时,她以为梅君鹤会就那样死去。
那天的恐惧和无措,狠狠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这一刻,风夜灯没缘由地忘了已经准备好的歌曲,反而直接换成了应景的歌,1989年的元旦,陈慧娴唱的那首千千阙歌。
她最喜欢的三首粤语歌,都是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飘雪,加上这首。
她喜欢这样淡淡的忧伤,静静地凝望。
她随意一瞥,便望见了对面飞檐上坐倚着的人,长袍在风中微摆,如仙似画。
风夜灯开口先唱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当然是汉语版的,粤语版估计朔州没几个人听得懂“
随浪随风飘荡,随着一生里的浪
你我在重叠那一刹,顷刻各在一方……”
大暑又至,热气灼灼。
风夜灯早就热得睡不着了,翻身爬起来,一边咒骂吐槽,一边冲凉水澡:“穿越果然都是骗人的,谁说古代不热?热不死你!”
泡在浴桶里的某只待着待着,居然在水里补了一个回笼觉
“嘭”重物倒地的声音惊醒了她,立刻爬出来穿好衣服,飞也似地去了隔壁房间。
梅君鹤趴在地上,只着一件短衫和亵裤,努力朝着浴桶爬过去,浑身闪着可怖的丝线,一个金黄色的光点在他身体里乱窜,像是在啃噬那副躯体他的双手拼命扣着地面,颤抖着在青石上留下了深刻的抓痕,尽管压低了声音还是能听出,此刻的他正忍耐着巨大的痛楚。
风夜灯跑过去,卯着劲儿驮起梅君鹤,准备将他放入装满冰块的浴桶:“等下我给你打冷水擦擦身子!”
梅君鹤的身体突然狠狠刺痛,在风夜灯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嘴里咬着的木棍骤然断裂,戳破他的双唇。
似乎过了一个劲头,他清醒了片刻,吐掉了口中的残屑,还来不及嘱咐风夜灯,双眼却再次如火焰般泛着红光,然后在她肩头死命一咬,鲜血淋漓。
风夜灯吃痛地倒吸一口气,眼泪不受控制地飙出来,意识有瞬间的模糊。
蓦然间,她感觉到背上有滚烫的液体跌落,顺着那张嘴融入伤口,如同撒了一层盐,又痛了几分。
只不过,他的牙齿虽然已嵌入肌肤,却始终没有再深一分一毫,哪怕忍得再多么痛苦!
他在落泪么?为什么会哭?难道,是因为伤了自己?
梅君鹤不等她想通透,便松口推开了她,步履蹒跚地爬进了冰块堆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风夜灯怔怔地望着那双眼,泪水早已蒸发,只留下两行泪痕,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肩头也不痛了,心里却疼得无可附加
君鹤,你是那样自持的男子,是在刀刃上过活的男子啊!
究竟是怎样的疼痛,才会教你变得这般失控!
她默然转身,生怕他看见自己滑落的眼泪,怕他会心疼,声音平淡无奇:“我去冰窖再拿点冰块过来。”
梅君鹤缓启双眸,眼中的火焰和红光已渐渐消却,望着那袭绿衣,疼惜的神色中,多了几许哀伤。
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甚至大部分还没融成水就已经化为烟。
风夜灯再次进来,只见白雾升腾,看不清梅君鹤的样子,有些慌了:“小野鹤,你没事吧?”她没有等来回答,只得提着一大桶冰先进门,摸索着放在浴桶旁边,伸手往里面够:“你快说话啊!”
“噗”一口热血喷了她满手,她疯了般地摸到炭炉般的身体,将梅君鹤从桶里拖出来。
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将梅君鹤连拖带拽地移到冰窖里,这才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小野鹤,不要死!你答应过我,会活着……不要死……”
不知过了多久,风夜灯只觉得快被绝望淹没了,目光呆滞,没有焦点。
忽然间,听得前面传来一声轻如耳语般的叹息,如梦似幻:“傻丫头,快起来……”
风夜灯霍然抬头,梅君鹤扶着冰块坐在自己面前,身子倚着冰墙,浑身湿透。
梅君鹤此刻虚弱得似乎一根手指便能轻易将他推倒,她看到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男子,不自禁地落泪:“你这二十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梅君鹤的脑袋也靠在冰墙上,脸颊泛着还未消却的诡异红润,笑得很勉强,饶是那般羸弱的模样,眸子,却亮得犹如夜空璀璨的星光:“小夜灯……我娘为了生我,不惜要舍命保子……她那般拼命,不是为了让我受不住命运的摧残而自尽啊……我怎么敢,不好好地、努力地活着?”
那一刻,风夜灯扑到他怀里大哭:“小野鹤,小野鹤!呜呜呜呜……”
梅君鹤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小脸,好一阵才缓过神,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笑了:“傻丫头,莫哭了,熬过来便无妨的。”见她还是哭,不由得换了个话题,“小夜灯,你不嫌我一身汗味么?”
风夜灯猛地抬头:“我只闻到你身上的梅花香气!”
梅君鹤瞅着那两只含着泪花的眼睛,红红的肿肿的,有些充血,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未落下的晶莹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