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兴帝如愿以偿地观摩到了药人服用完延寿药之后的变化。
断去手脚的药人精神十分不济,六旬左右的年纪不作假,身体状态和皇帝差不多。其中一个人实在没撑住,喝了药后没多久就咽气了。
梵兴帝也不失望,兴致盎然地继续旁观剩下的那个。
他当然没指望断骨能重生,而是想看看,身体重度受创的人来服过延寿丹后,是否有替命效果。
只见,老药人双手从肘弯处被齐齐断去,伤口处没有进行任何疗措,不停突突地向外涌血,在老药人挣扎喊叫中,被侍卫强灌下一碗浓厚腥气的汤药。
梵兴帝等得累了就自去歇息,留下心腹看管,并勒令一有动静就及时向他汇报。三个时辰过去,梵兴帝接到心腹消息赶来,入眼所见,便是老药人拢着断手,佝偻着身躯缩在铁笼子的一角处,呜呜地哭的情景。
照御医的说法,这药人是撑过来了。
梵兴帝抚掌大笑,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他即刻召见辜辛丞进宫,言说:“继续制药,继续试验!加紧!快!”
辜辛丞凤眸扫过地面上凌乱的血迹和断肢,以及梵兴帝脸上不加掩饰的贪婪,心道何止姚黄魏紫,御花园里的御花黄也是令人不喜得很。
“段氏子受刑后身体有碍,恐怕再持续无停歇地供血,会伤及性命。”辜辛丞禀告实情,有医官为证。
“段氏子?”梵兴帝像是刚想起要过问一下供血的来源,“段侯一脉的人?”
“正是。”
“呵。”梵兴帝抚着须子,漠然地笑了,“既是段家的贼子,又何需留情?有一气便可。”
他似是笑不够:“以乱臣鲜血续我大梵江山,妙哉,妙哉,哈哈哈哈……”
辜辛丞喜怒不显,依然领旨离去。
弗禾仿佛是个特别扛得住伤的人,哪怕前一刻还半死不活地倒在软榻里,后一刻就能让仆婢备来酒菜,摆在院子的回廊小亭中。
廊中雕楼画栋皆出自名师之手,花不荒季,又有妙藤丛生,月上中天时,便有一层如水的凉光温柔地从廊院露顶处撒下来。
“我有时候真觉得奇怪。”辜辛丞眼中血丝点点,夜里睡不着,又停驻在了弗禾的院门口。
辜府宅院占地广大,两人住所离得不近不远。
“奇怪什么?是我奇怪,还是你奇怪?”弗禾老早就瞅见他了,将杯中之物向他举了举,全无避讳地问,“怕再做噩梦吗?”
辜辛丞缓步走近过来,自是将小案上的酒壶酒盏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跟醉鬼生气,说话淡淡的:“有时候觉得你很怕死,但有时候,你的胆子又出离的大。”明明伤重体虚,还要饮酒作乐。
“谬赞了。”弗禾掩了掩胸前的厚斗篷,很好地护住了伤口,把烈酒放在鼻前轻嗅,笑道,“我骨子里还是怕死,惜命得很,月下独酌的风情都是装出来的。辜大人才是真君子,来一杯?”
辜辛丞无所谓他这副主客颠倒的模样,一掀长袍,落了座,故意恶劣地说:“圣上已知你身份,提及昔日段氏之乱,仍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原来这会儿才知道。”弗禾无意识地嘟哝了一句,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只专心挟菜吃。
吃到一半,再次招呼:“辜大人,一起?”
辜辛丞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一名阶下囚一起同桌共食。
这阶下囚的吃相,还尤其令他开胃。
匪夷所思。
“辜大人,你是什么眼神?”弗禾敏锐得很,还十分直白,“嫌弃段某人就直说,无须顾及我的颜面。因为我是戴罪之身,您便瞧不起我了?”
辜辛丞自问不是。
段弗禾有罪吗?
他没罪。一没杀人放火,二没偷盗抢劫,只是运气不好,投到了个祸害人家。段氏之过,自应让罪魁祸首与一众帮凶承担。且安太傅喜爱挂怀的后辈,不该是品行不端之人。
但辜辛丞做了二十多年的天之骄子,骨子自有他的逆反和骄傲,刚刚的一番话,说便说了,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于是辜辛丞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赏了此人面子,举箸开始进食。他晚间思绪纷乱,其实并未好好用饭。
“哎,这就对了。”弗禾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若您要取血,也待我将这顿饭安稳地吃完再取。”
“另外,我还可以帮您补全那幅未完的画作。整夜地睡不着,不是太恼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