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我家”,辜辛丞就能把这句话当成甜言蜜语来听,熨帖的同时,也提到一点:“晋王曾与安太傅同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派人探查时,竟未受到太多阻拦。”
是了,男主嘛。连隐藏bss都对其无甚恶意,在这场朝堂动乱里,还有什么理由不稳稳当当,立住脚跟。
自辜辛丞坐上宰辅之位,就已经渡过了一个至关的转折节点,从今往后的磨难挫折,不过是遇水化龙罢了。
弗禾轻轻一笑:“看来这个晋王心里门儿清,犯不着跟敌人的敌人多作缠斗。”
辜辛丞眉眼一沉,判断道:“他知我父身亡之故。”
弗禾洗净手,坐到男人的怀里抚平他额间的褶皱:“带我一起回京,咱们去问问他。”
而事实上,晋王的动作比他们想得还要快。这边刚刚动身没几天,京城就有一件大事传来
梵兴帝突发急症。
白日里钻多了销魂窝,到了夜间睡梦之时,连寝宫外殿的宫人都能听见他痛骂怒吼似地整夜梦魇不休。
每每次日醒来,那张皱纹脸都沉得能滴水。摔掉半间宫殿也是常有,除了晋王,无人敢轻易上前规劝。
喝退众人,梵兴帝近乎崩溃,泪流满面地坐在地上,看什么都像是看鬼影。他哀求着面前的人:“皇叔,朕怕,朕真的好怕。你留下来,帮朕,一定要帮朕,拦住那些东西!”
撑着拐杖,穿着华衣的老者垂下松弛的眼皮,似嘲似叹道:“臣早就说过,没有那些东西。”
梵兴帝听不得这句,总觉得是敷衍和搪塞,立马癫狂地尖声大叫:“怎么没有!朕说有,就是有!朕是真龙天子,它们该去找你的,它们该去找你的啊!”
晋王冷漠地看着他发疯,过了许久,才放缓语气:“圣上若真觉得害怕,就多去去调和阴阳的魅楼,采阴补阳,方能滋养龙气。”
梵兴帝顿了一会儿,接着恍然大悟,语态恍恍惚惚:“是、是的。确该如此,采阴补阳。朕服用过延寿药,能活很久很久,是该多采一采,多采一采。”
后宫妃嫔数月见不得皇帝,甚至连季皇后也被拒之殿外,她转而找晋王要人,却只得到一句话。
晋王将整个身体隐没在屋室的阴影里,苍老的声音毫无波澜地传过来:“人的忘性真大,二十多年前的事记不得,七年前的事也忘了。”
季梳婷脚下一崴,差点跌倒。
薛缪连忙扶住她:“母后!”
季梳婷神情狼狈,眼中有泪,心想:你才不是我的孩儿。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得极为平静。
没有血流成河的宫变,也没有歇斯底里的伤怀。
梵兴帝的一生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堪,只是晚年太过荒烂,伤透了所有亲近之人的心,也连累出了一连串的骂名。
老天也不知是对他好还是不好,让他又一次发梦惊厥,然后永远沉睡在了那个生生将人吓破胆子的幻梦里。
辜辛丞夤夜赶至京城,进入宫门。彼时入殓的吉时未到,灵枢还停在宫殿里,胆子小的都不怎么敢靠近。反倒是殿外诵经做法事的声音高昂热闹,众皇族齐聚,轮流在八丈远的地方“尽孝心”。
唯剩几个宫人余留殿内,静悄悄地守着烛火森森,一派清冷,好不荒诞。
弗禾跟在辜辛丞身边,一时好奇,往灵枢那边瞧了一眼。
嚯,他没见过梵兴帝真人,但那幅死样可是真令人记忆深刻。两眼暴突,歪鼻斜嘴,十指抽扭如干枯的爪子,死不瞑目。
记得即便是那个误吞龙眼死掉的倒霉皇帝也没这么埋汰的死相吧。
都能跟惊悚片媲美了。
辜辛丞遮住他的眼:“别看。”
“已经看了。”弗禾偏过脑袋拍拍胸口,“回去要做噩梦了。”
“不怕,有我。”
弗禾点头与男人相视一笑:“嗯,我知道。”
辜辛丞位高权重,连带着他身边不知身份的弗禾都被人尊敬一分,可以在宫室中稍作走动。
大致看了一圈,弗禾疑道:“奇怪,满书架的经书,总不可能是突然改了性子。”
“不怪,病急乱投医,他是吓狠了。”辜辛丞走出殿门,紧紧握住少年的手,视线在漆黑的天际徘徊,简短地告慰了一下多年前的亡灵。
国丧是大事,各种繁杂事务亟待处理,梵兴帝再想长生不死,终究要住入帝陵。而新帝登位,亦要大操大办,晋王与季皇后力保四皇子,薛缪稳坐帝位,忙前忙后的都是他们,反而没有辜辛丞多少事了。
于是他每日迟到早退,处理好一些应急,就回去与弗禾一起到京城一角的糖水铺,喝一碗甜滋滋的糖水。
“好喝。”弗禾喝尽一碗,不由舔唇,“跟以前的滋味一点没变,难怪你做了此处多年的常客。”
春日是个好时节,两人在马车里就有点按捺不住,身体交叠,互换了一个蜜糖一般的吻。
辜辛丞尝尽了弗禾口中的甜味,声音低哑道:“下回,我也要来一碗黄桃的。”
弗禾在他下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那我就点你那个,眉豆似乎也不错。”
笑闹一会儿,辜辛丞一手抱住他的腰,几下把人整理得妥妥帖帖,规规矩矩放到另一侧,再抚平自己的衣领,面孔肃然:“有人来了。”
马车果然在下一刻停顿,对面正是狭路相逢的晋王车驾。
苍老的男子不进不让,笑得模糊:“本王之前忙忘了,新宰辅递上过名帖,这就一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