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阳远郊的一处深山之中,有一条细长而又弯弯曲曲的小溪。虽然只是一条小溪,却被冠以河名。很可能在多年以前的确是一条河,随着岁月流逝水量变少才变成了一条小溪的模样。在这条小溪的上游有大苗山、小苗山两个村。在这条小溪的下游沿着很多个村落,中游的这个村就是以这条河的名字命名,叫做翟家河。而下游距离翟家河最近的那个村叫做张家村。原来住在这个村里的人都姓翟,听说有一年冬天闹瘟疫,村子里的人或者是逃走,或者是病死。村子就空掉了,于是在大苗山和小苗山就有一部分人迁了下来,从此以后住在翟家河村的人就都姓苗了。这里的苗姓族人分为三支,而翟家河村又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住在中村的这一只最有出息,祖上出过远近闻名的大儒,这位大儒的后人也多次受到官府征辟而去做官。住宅前村和后村这两只表现相对来说就平庸的多,祖上顶多也就是积累了一点家私,不曾有做官的命。
先祖父月宇公是一个喜好附庸风雅的清闲之人,平时喜好社交而不治生产。因为对家里没有多大的贡献,在家中的地位也就不是很高。祖母在家中临朝称制,只要她老人家发话,家里人无论大小,莫敢不从。祖父母已经记不清楚他们到底生过多少儿女,存活下来的只有5个儿子。所以每当不如意时,祖母就会哀叹自己没有一个贴心的女儿。家父是祖父母膝下的长子,名字叫做苗怀仁,二叔名字叫做苗怀礼,三叔名字叫做苗怀义,四叔叫做苗怀智,五叔名字叫做苗怀信。因为祖父对家里的事情漠不关心,作为长子的父亲很早就开始承担起了家中长男的责任。凭借祖上的阴德,家中还有几亩薄田。只因为祖父不治生产,家中的田地多被他的兄弟侵占。父亲开始担事之后,逐渐收复了这些田地的主权,开始在这些土地上或是栽种果树,或是种植粮食。
凭借着父亲的努力,家中的光景逐渐向好。正当他的兄弟一点点涨起来之后。他们不面对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这几亩薄田其实根本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口,特别是等5位兄弟各自成年之后,家中又添人口,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呢?按说这些事情不足以动摇长子在家中的地位,无奈临朝称制的祖母像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母亲一样,非常疼爱她的小儿子,相比于那位非常能干的长子,她更担心幼子的未来。为了不让高堂烦恼,父亲就想着去别处谋生。可天下之大,江湖之远,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地呢?即便是有这样一个地方,祖母也未必肯让他出去。每次想到这里,他都忧心不已。大业十年正月,刚刚过了十五,父亲去田地里思考自己的未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站在他的身边。父亲仔细观瞧,猛然被吓了一跳,拱手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若回来你该事先给我说一声,我好去村口接你。”
却说站在对面的是谁呢?原来他是父亲的发小。其实这二人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小的时候这个家伙没少欺负父亲。只是父亲看到这个人穿的十分体面,脸上非常的干净。心想这个人一定已经发迹了,打算套一套交情给自己谋一条出路。父亲一脸羡慕的说:“看你这一身衣裳想必你在外边阔了吧!”对方得意的说:“目前我在晋阳留守的麾下效力,承蒙留守提点,我已经有了官职,所以才配穿着一身的绫罗。”父亲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苟富贵,无相忘。能不能给兄弟我也指一条明路呢?”对方笑着说:“回来我就听大家都夸你,说你会治家,将来你们二房一定会像你们的祖上一样积累不少家私。”父亲说:“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中的几亩薄田现在还能养活家里的人,等到兄弟们都成人没成家,家里就得有人去做佃户了。”
对方说:“做佃户有什么不好的呢?为了填饱肚子不丢人。”父亲突然双膝跪地说:“身为家中长男,应该主动外出谋生,如果你能给我指一条正路,我以及我的子孙都将感激你的恩德。”一看父亲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对方叹口气说:“也许是你看准了,我是个心软的人,好吧!你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跟我去晋阳。”当天晚上村里家家都点燃了社火,祈求来年有一个好收成。父亲不动声色地收拾好行李,之后来到祖父母的跟前,说:“我已经决定去晋阳投奔一位朋友,加重的事情就交给老二料理,若是我得了富贵,一定不忘记家里的人。”人都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会发生,无论它听起来有多么荒谬。祖母听了笑着说:“你是最让人放心的孩子,出去了也是招人喜欢的,相信你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本来父亲还以为祖母会不想让她走,所以此时他感到有一点点失望,但他没有把这种心情表露出来。祖母说:“你在晋阳怎么会有朋友呢?”父亲说:“咱们村有一个苗金利,你还记得吗?如今人家已经阔了,今天我看见他穿着一身绫罗,于是求他给我指一条明路。”祖母说:“人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父亲说:“母亲放心,我是知恩图报之人,若我真得了富贵,一定报答他的知遇之恩。”而这个时候祖父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日一早父亲就跟着苗金利走了,翟家河村距离晋阳有整整四十里路,沿途没有旅馆,父亲非常的害怕,苗金利说:“出来混就不能胆子小,不遇上劫道的固然好,万一要是遇上了,也不要害怕,只要随机应变就一定能够脱险。劫道的也是人,不是洪水猛兽不是妖魔鬼怪,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父亲说:“若是真的被他们夺去了盘缠,我们可就算是扔到路上了。”
苗金利冷笑着说:“你也太看得起那点盘缠了,人家劫道的是做大生意的人,有很多山寨的大王还有杀富济贫的美德。”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话音未落,他们来到了一处山谷。地势十分险要,就算是人数众多,一旦遭到围攻,也很可能被滚木雷石打的落花流水。看见下面只有两个人,劫匪没有动用机关。大约10来个人挥舞着马刀冲了下来,其中一个全脸胡身上裹着老虎皮的家伙跳到他们面前,横着手里的马刀,嘴里大声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父亲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只听苗金利说:“诸位好汉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着就跪了下去,父亲一看这个情况,赶紧也跪了下来,苗金利把身上的财物解下来,然后又把父亲的盘缠也取了出来,说:“我们身上带的钱只有这么多,请你们放我走吧!”
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山贼一看这些钱顿时心花怒放、两眼发光。立刻就把这些钱收了起来,甚至把父亲随身携带的馒头和水也拿走了,父亲一看不对劲,赶紧上去抢夺自己的东西。那个身上裹着老虎皮的家伙,一脚将父亲踹到地上,恶狠狠的说:“好小子,胆子不小啊!”苗金利赶紧抓住父亲的手臂说:“我的这位兄弟从深山出来没见过世面,希望各位好汉能够留给我们一条生路。”那个身上裹着老虎皮的家伙背过身去,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凑上来说:“大王,这两个人不能留啊!一旦让这两个人去了晋阳,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留守,我们可就算是遭了殃了。”那个身上裹着老虎皮的家伙说:“留守那么大的官儿,承担着对付北方胡人的使命,他会把我们这几个小贼放在眼里吗?”
一听这话,父亲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个身上裹老虎皮的家伙勃然大怒,拿刀架在父亲的脖子上恶狠狠的说:“你居然敢耻笑本大王,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父亲用颤抖的声音说:“大王,我本无意冒犯,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小贼。”那个身上裹着老虎皮的家伙说:“小子,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谨言慎行,就凭你方才这一笑,遇上脾气不好的,你死八回都够了。”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说:“我们这几个人也许不能入留守的眼,可我听说了留守家的二公子是一个很不安分的人,要是这个家伙带少许兵马来对付我们,岂不是也很糟糕吗?”闻听此言,那个身上裹着老虎皮的家伙,非但没有感到紧张,反而大喜,拍着双掌说:“那太好了,就让这两个家伙去晋阳,要是真的能够把他们家的二公子领来,我们就把他给绑了,这些小鱼小虾的身上榨不出几个钱来,我们要钓大鱼。”
于是留下了他们的盘缠,允许他们两个逃往晋阳。苗金利与父亲一路乞讨来到晋阳,进城之后父亲面露喜色,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见留守。”苗金利一脸诧异的望着他,说:“留守是何等显贵之人,岂是像你我这样的人能随意见的。”父亲说:“我们是要去见留守府的管家吗?”苗金利说:“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留守不是晋阳的留守大人,而是我们的头儿叫张留守。”父亲说:“这个张留守又是做什么的呢?”苗金利说:“我跟着张留守做倒斗的生意。”父亲说:“何谓倒斗?”苗金利说:“倒恩斗就是倒幕。”一听这话,父亲吓得面如涂色,说:“这倒斗可是要命的生意呀?”苗金利说:“如今这个年月,守法者死枉法者活。要是愿意就跟着我干,有我一口肉吃,就给你留一碗汤,要是不愿意跟我干,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父亲说:“倒斗是断子绝孙的生意,我们还是去谋别的出路吧!”闻听此言,苗金利大怒,说:“我带你出来,打算给你一条生路,你居然这样咒我?你给我滚,我们不是同道中人,打今儿起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也不想想,就凭我这个德行,我这个出身如何能够在泾阳做官?若不是做着倒斗的生意,不做法外之人,如何敢穿着一身的绫罗。活该你没有这样的福分,快走吧!要是你运气不好,碰上张留守,你一定会被灭口。”无奈之下,父亲只好转身离开,晋阳城秩序井然,一看便知道上面有一个非常能干的官员,而这位官员当然就是留守了。一个能干的官员相比也是一个仁慈的官员,父亲凭着这一份天真竟然一路打听真的到了留守府门口。看见许多人在那里进进出出,他也大模大样的往进走。
立刻就有两位士兵冲过来拦住了他,其中一位士兵厉声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留守府。”父亲拱手说:“我来拜会留守府的管家,希望他老人家能够我给留守首府安排一份生计。”那位士兵说:“你与我们管家是什么关系?”父亲说:“家夫与管家一直来往书信,是非常好的朋友。”另一位士兵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擅闯留守府。不过你也不用在这里着急,我去给你通报一声。就算是通报了让你进去,你也要走旁边的二门,正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入的地方?”父亲说:“那只进进出出的人是怎么回事呢?”那位士兵不耐烦的说:“你怎么那么多话?”另一位士兵却笑着说:“今天府上举行宴会来的都是宾客,所以才开了正门。那这个你就知道今天管家很忙,就算我去通报了,你可能也要等很久。”父亲赶紧说:“你尽管去通报我等的久一点不碍事的。”
就这样父亲一直从上午等到深夜,正门已经关掉了。父亲就在那里饿晕了过去,明日鸡叫之后士兵过来巡逻,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碰巧其中就有昨天去给他通报的那位兵丁,立刻跑过去掐他的人中,没多一会儿,父亲醒了过来,那位士兵说:“如果令尊可以与我们管家来往书信,想必你的家境是可以的,为什么会在这里饿晕过去呢?”说着就从另外一位士兵的手里要了一块饼过来,又有一位士兵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他。父亲又是喝水又是吃饼,终于缓了过来。这一次这位兵丁将父亲从二门带进了府里,一路上他都非常的诧异,父亲说:“如果不是家中遭了变故,也不至于跑来投奔他。”对方点点头说:“在下姓张名垂正,如果你真的留在府里做事,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父亲当然非常高兴,到了管家居住的屋子门口,张垂正说:“你在此稍候,我去通报。”不一会儿张垂正出来说:“管家叫你进去,我去忙了,有空我们再聊。”父亲不慌不忙走进了管家居住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炕上坐着一个人,头上带着青布纶巾,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布袍。皮肤白皙、一副短须、容貌周正,看样子身长应该7尺有余。父亲赶紧上前行礼,说:“管家,小的这厢有礼了。”管家瞪圆了双眼说:“我只是粗浅的十几个字,勉强能算账而已,你居然说令尊跟我来往书信。”父亲赶紧说:“我早就听说晋阳留守是最具有德行的忠厚长者,我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兄弟又多,身为家中长男,便寻思着,要分担高堂烦恼,这才来到晋阳希望能够谋得一份生计。”管家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见留守?”父亲说:“留守是何等尊贵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如何能轻易见得到呢?”
管家说:“我们留守最是平易近人,你要见他还是可以见到的。不过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来意,就没必要麻烦他老人家了。请你想一想情况,跟你差不多的人有很多,如果都来投奔我们留守,留守又如何能应付得过来呢?”父亲说:“出来之前我给父母做了保证,若此事不成,我如何向二老交代呢?管家如果不帮我的话,我真不知道应该何以自处。”管家说:“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生计从来都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别人给的。如果你真的愿意留在留守府,我就安排给你一份,别人都不愿意做的差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把差事办好,我们留守府绝不会拖欠或者克扣你的工钱。”父亲立刻匍匐在地说:“管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不敢忘记你的恩德。”管家坐在炕上还礼,说:“先不说感激的话,看你能不能干得了这份差事,如果你干不好,丢了我的人,你就必须离开留守府去别的地方谋生,到时候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父亲说:“如果真的是那样,我绝不敢抱怨管家。”于是管家把手底下的一个人叫进来,说:“以后运送粪车清洗马桶的事情就由他来完成。”父亲被带到了一个地方,那个人指着一辆粪车以及买了一地的马桶说:“运送粪车一天三趟,上边的人金贵,吃的少。我们这些人的粪便也不敢让你去送,记住马桶一定要清洗干净。距离此地往东二里有一条河,你去那里取水清洗马桶。据此地往西三里,那里有一片农田,你把粪便倾倒在那里便可以了。”父亲连声答应,那人又说:“在留守府很多人都做过这份差事,所以你放心,在这里没有人看不起你。”说着一拱手转身去了,父亲一个人在那忙活起来。家中的时候把留守府想象的非常大,来到这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很小的院子,他有一点失望。
不过在干活的时候,他非常的用心,还是他清洗过的马桶,非但没有残留任何令人不爽的意味,反而透着一股原木的清香。不仅如此,粪车也被他清洗的干干净净。在工作中接触到的每个人父亲都保证自己礼数周到,不仅如此,他坚持每隔三五天就去看望管家。管家终于有些不耐烦,说:“你以后不用来烦我了,不要整的,我跟你似乎真的有什么特殊关系似的。”从此之后,父亲没有再去打扰管家,是每隔三五天,就跑到距离管家住处一丈远的地方行礼。管家忍不住又把他叫去,说:“我受不起你的这份大礼,以后不必如此了。”父亲说:“以后我就在自己当差的地方面对着你居住的地方行礼吧!”管家怒吼道:“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份别人都不愿意干的差事,你不必如此谢我。”父亲说:“管家,我一定会为你争光的。”
闻听此言,管家为之一振,说:“你以后要行礼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牢记,不可以让人家看见。不然我在留守面前没办法说清楚这件事。”暂且把父亲的事按住不表,只说我的母亲是远支的大魏宗室,复姓拓跋,外祖父名字叫做拓跋运城,外祖母姓王,人称拓跋王氏。母亲叫拓跋燕,其实到了外祖父这一代,就已经家道中落。外曾祖父是一个十足的败家子,有生之年极尽费挥霍之能事,而外祖父为了尽孝心,竟然倾尽所有任其挥霍。外曾祖父离世之后,外祖父因为要还债而过于操劳,不久之后也病故了。外祖母无力还债,债主就想卖了母亲抵债。留守的夫人听说这些事情之后,动了恻隐之心,把故事说给留守听,留守捏着胡须,露出了笑容,说:“你真是菩萨心肠,这件事情随你的心愿去办吧!将来我家如果急下阴德的话,大概都是你的功劳。”夫人替外祖母还了债,外祖母就请到留守府做事,母亲也被养在了南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