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寒醒来,还未睁开眼睛,就感到温煦的阳光已经洒了满脸,耳边似有蔓草在轻手轻脚地忙活。她一时恍惚,以为自己还身在苏州会馆的彩月阁里,唇边露出微微笑意,缓缓张开睫毛浓密的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狭小的圆窗,再聚焦了眼神,看到圆窗之上是低矮粗糙的木头屋顶,此时头顶上还传来有人行走的脚步声,这才豁然醒转,想到昨夜的事情,连忙坐起,向那舷窗之外看去,但见窗外一片茫茫大海,哪有半分花木陆地的影子。
映寒呆坐,怅然地想到自己终是已经离开了大明,现在,正如一片落叶浮萍一样,摇摇晃晃地漂浮在这沧海之上,前途难料。
蔓草见她坐了起来,立时来到床边说道:“小姐,你醒啦,这一觉睡得可不短,想来是真的累了。我伺候您梳洗吧,那木头人刚才已送了早饭来。”
映寒扭头去看,见这舱房,狭小拥仄,摆着两张窄榻,一张小桌,一个洗漱用的盆架,便再无多余的地方了,刚才蔓草,不过是坐在另一张小榻的角落里在等她。
她满脸歉意地看着蔓草,说道:“委屈你了。”
哪知蔓草满脸笑意,眼睛晶亮,笑出了个酒窝,说道:“不委屈,只要跟小姐在一起,在哪里我都开心。”
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抽出一把沉香木的梳子,细细地篦起映寒的秀发来。映寒低头看了看那铺在对面床上蔓草的包袱,里面装的都是自己在家用惯了的东西,不由得心下感动。
她回过身来,一把拉住蔓草的手,仰头说道:“蔓草,我这次出门,本来不想带你同去,是因为此去千山万水,还不知道是不是有命去无命回……你现下既然跟了来,以后就只有咱们两人相依为命了。你也不要再小姐长小姐短的,今天起咱们就姐妹相称,可好?”
昨晚映寒已和蔓草讲了离家的原委,现下蔓草听她这么一说,眼眶倒红了,反手握住映寒的手,说:“小姐,你这是说什么呢。您这么聪明,咱们到了地方,很快就能寻到邵老爷的踪迹,左不过三五个月,咱们就回大明了。虽然有点赶,但想来,还是赶得及您明年出嫁的。到那时,蔓草还是要跟着去金陵做您一辈子的丫鬟。”
映寒见蔓草如此这般,也不忍心说破,强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梳洗完毕,简单吃了早饭,便从舱里出来,向甲板上走去,路过那船尾舱房时,映寒不由得想起昨夜的事情,扭头看了看。舱内无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舱内还有一股雅淡而清远的香气。一面墙上挂着一副精美的南洋和西洋地图,上面用朱笔描着的几条航线。映寒见了新鲜东西总喜欢研究,此时不由得凑了过去,细细地研看了起来。
只见这舆图高一尺,长两尺,东起琉球,西至忽勒莫斯,将整个南洋画的非常详尽,竟几乎那狭小舱房的一面墙都占满了。图上海岸曲折,海岛星罗,自福建向西,有一巨岛,名唤海南,大似陆地,与广东大陆之间隔着一条海峡。暗赤色的航线以泉州为起点,从这巨岛之阳经过,转而向南,一路沿着安南的海岸线向下,绕过一个叫占城的地方之后,却立时分成了几股,一股继续沿着曲折的海岸线向西,其他的两股却向南继续延伸,竟然直接深入大洋。
映寒刚刚看到这里,就听到背后响动,转身一看,就见到东方玄渊,不,陈玄渊站在舱门口,正倚门抱臂地看着她。浓烈的阳光自他背后透进来,他的脸便陷在阴影里了。
映寒看他如此,倒不知要说些什么。
陈玄渊走到近前,脸上修得干干净净,身上也有着那股清淡的气味,他此时已换了一身米色的粗麻短衣,灿烂阳光下,整个人倒显得比在泉州之时爽利明朗了许多。想来这个人自幼生长在海上,此时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已不像在泉州时那么全身戒备浑身是刺,放松之下,倒看着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映寒向他客气地点点头,说道:“你穿这身衣服看着倒更自在些。”
陈玄渊一张清俊的脸上毫无表情,接口道:“那是自然,我本来就出身草莽,上不了台面,穿不得那些达官贵人的绫罗绸缎。”
映寒一怔,她没话找话,本是好意,可这人就愣是要曲解她的意思,又想到昨晚自己帮了这人好大一个忙,他言语之间又占尽了自己便宜,此时依然毫不客气,当下住嘴,面孔也冷了下来,觉得还是和这个人少说话为妙。
陈玄渊眼底却闪过一丝逗趣之色,说道:“我们海里长大的孩子,时不时地就要凫水捉鱼,最自在的嘛,其实是什么都不穿。”
眼见映寒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又说:“我现在告诉你,是一番好意。这一路上,你时不时就会见到裸体的南洋土著,莫要吓着了。”
映寒神色稍缓,不由得问:“看这航海图,我们第一站,可是要停靠在占城国?”
陈玄渊点点头,说:“你既然拿来了大明通关的正式文书,我们就可走这官方航线了,第一站,就是占城国。”
映寒诧异:“怎么还有其他航线吗?”
陈玄渊抬起头来四处看看,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接下来几日,应该没有风浪,只是这船上窄仄,又都是货物,你们也没什么旁的好干。甲板上危险,又全是水手,你们便在舱里好好歇着吧。可带了什么东西解闷儿?”
说着,低下头来看着映寒,眼眸平静,毫无调侃之意,竟是真心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