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雅已经习惯了晚上十一点甚至是更晚的时候独自从下车点走回公寓,无论她搬到哪里居住,这条深夜里只有路灯相伴的路总是只有自己在走。 昏黄的路灯拉长着细瘦的身影倒在街道上任人踩踏,末班公交匆匆赶到了站。一对情侣从车上蹦跳着下来,女生高兴地挽着男生的手臂,撒娇地靠在他身上。 “亲爱的,冷。”女生娇气地说。 珺雅扭头看了一眼,“嗤”的一声不禁脱口而出。这种天气挨得这么近是要孵蛋么? 也许是单身久了,又或许是高强度的工作使她有时淡忘了自己的性别属性,珺雅觉得自己就是个女汉子,而且是针扎不进的皮糙肉厚的女汉子。 为了躲避城管而“昼伏夜出”的小摊贩渐渐从黝黑的巷子里探出头来,他们向珺雅吆喝了两声,然后将目光转向空荡荡的巷口。 搬到3A09快一个月了,珺雅还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社会小野”,也没有弄明白张雾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这一个月里,张雾只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外出。他一外出就是连续不归家,像是出了一趟差。剩余三分之二的日子则是待在公寓关在自己的房子里,晚上珺雅回去了也难得见到面。 只有两次,张雾在厕所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很大,珺雅隐约听见他提到“民宿的事要好好重新规划”之类的话,大概他正在做的事和民宿有关系,但是也从没见过“家里蹲”的民宿工作。 回到公寓,已经十一点半,走廊里一片漆黑,声控灯都变得格外敏感。 打开房门,客厅里照例是一片漆黑。唯一和往常不同的是,张雾房间的门缝底下没有透露出那一丝表明他尚未入睡的光亮。 “夜猫子今天早睡了?” 珺雅轻手轻脚将大门关上,张嘴打了个大哈欠。她心想,再这么被赵一抠压榨下去,也许年纪轻轻就猝死了。 经过张雾的房间,门缝中传来一阵很响的呼噜声。 没有关门?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平时张雾只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无论工作与否,都会紧关上自己的房门,就像关上一座城堡防御的大门。 珺雅下意识地朝门缝里看了看,除了客厅灯光扫到的一个桌角,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 她站了一下,本来想替张雾把门带上,但是想到他平时一副总是高冷嫌弃人的样子就停住了手,踏踏实实地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那天晚上,珺雅失眠了。自从那件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一来因为工作太累,二来把许多事情也看开了,与其为没有必要的事反复挣扎,不如为明天可以追求是目标努力保重。 张雾的呼噜声在寂静的夜里越来越响,像有一个小小的发动机在他的房间里运转,有时像老式火车咳嗽般的汽笛声在呼叫,有时像蒸汽机在图鲁图鲁连贯地冒气,此起彼伏,而且有越来越响的意思。 珺雅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而且响亮的呼噜声,隔着一道门都可以听得清楚。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越睡不着就越烦躁。 客厅里张雾的呼噜声仍在继续。 这是珺雅第一次听见张雾的呼噜声,再次搬家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是个极其难熬的夜,张雾的鼾声勾起了她许久不曾再想的一个名字。 大约到了凌晨三四点,珺雅最后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眼皮子终于禁不住打架,昏昏地睡去了。 依旧是被六点半的闹钟吵醒。珺雅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迅速地完成了七点出门前的一系列工作,刷牙、洗脸、象征性地往脸上拍了点水、乳,换装出门。 她动作很快,为了能赶上最快一班赶去地铁站的公交。但是当她提着包匆匆经过张雾的房间门时,发现了异样。 门缝开得稍微大了些,夏天的晨光从窗外涌进来,照进了房间。 张雾还在睡觉,因为房间里依然传来和昨夜一样响亮的鼾声,甚至比昨天的更响。 可是珺雅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张雾仰躺在床铺的对角线上,竟然穿着一身西服,而且连皮鞋都没有脱! “张先生?”珺雅随手敲了敲门。 依旧是鼾声如雷。 “张先生?”她又敲了敲门,“你还好吧”? 没有回答的声音。 珺雅有些不安了,凭直觉,她觉得有些不妙。 再又喊了几声没有一丁点反应后,珺雅终于推开门走进张雾的房间。 这是一个凌乱的房间,一个被书和稿纸塞满的凌乱的房间。 左边墙上靠着一个摆满了书的书架,架子底部杂乱地堆放着几十本书。书桌上也立着一排书,两边由书立夹着,只不过也已经被抽得七倒八歪了。桌面上摆着一盏老款欧式台灯,压着一叠稿纸,面上的一张狂乱地写着几行字。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别的点缀物,床上是清一色的深蓝色。 “张先生,你还好吗……”当她走近张雾说出这句话时就觉得多余,因为张雾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精味道,而且是白酒所特有的那种带着欺人酱香的酒精味。 珺雅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在职场混迹六年,别的见识没长,对酒精的认识却是够够的。 她连忙打开房灯。 只见张雾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对突然亮起的灯光丝毫没有反应,只有胸口起起伏伏像拉着一个破败的鼓风机。珺雅用手去触摸他的额头,又比常人湿冷。 “张先生。”珺雅爬到床上去跪到张雾身边更大声地叫唤,“张先生!你醒醒”! 然而张雾没有任何反应。 珺雅又抓起他的手来摸脉搏,只感觉指尖触摸到的皮肤正在飞快地弹跳着。 她有些蒙圈地坐在床上,但没过几秒钟就迅速掏出手机来在百度搜索栏里打出“酒精中毒”几个字,马上选中了下拉栏里自动弹出的“酒精中毒症状”选项。 快速地浏览完网页内容后,珺雅回头看了一眼昏沉的张雾,脸色也立即变得惨白起来。 她不敢再乱动张雾,马上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珺雅开始心跳加速,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张雾,拨打急救电话时没有来得及想的后果突然在挂了电话后全都冲上头脑。窒息、呼吸衰竭、脑损伤、植物人、死亡……这些网页上出现的最坏的字眼你冲我挤地都冲进珺雅的头脑。 她使劲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瞬时的疼痛也在瞬时击败了那些可怕的想法。 救人、救人、必须争分夺秒先救人! 她马上打电话给公寓后勤安保队长,搬到新居取得安保人员的联系方式也是珺雅工作多年和经常换居习得的经验。 “队长大哥,我是森江公寓3A09住户,我们这里有个紧急情况,有人酒精中毒报了120,能快点来帮个忙吗……” 电话那头大声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地斥问了几句“怎么回事”之类的话,最后带骂带急地说了一句,“好啦好啦,现在马上过去”! 在等保安队长过来的时间里,珺雅又给120打了电话,询问他们的位置和预计到达的时间。结果120告诉她,现在正值上班的早高峰时间,车正堵在大道上。 保安队长来了,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退伍军人。他到了3A09的门口就冲珺雅呵问了一声,“怎么回事”!然后带着难以掩盖的火气大步进了门。 两边的邻居被吵得开了门,开始只是在自己门前探头看楼道里的情况,后来就围到了门口。 保安队长三两步进了张雾的房间。他看了张雾一眼,又伸手探了脉搏摸了脸上的皮肤。 “120到哪了?!”他马上问。他的声音很响亮很干脆,带着很重的命令的意思。 珺雅觉得保安队长把张雾的中毒归结到了自己身上,但她当时要紧的不是解释这件事,而是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知这个明显比自己更有经验的人。 保安队长迅速地拿起对讲机:“三组马上准备一辆面包车停在楼下,三个人到3A09!马上到!有人酒精中毒!”他重复了几次,直到对讲机那边清晰地传来“收到”两字。 “各位各位!紧急情况!不要堵住通道,请让出道来!”保安队长走到门口疏通围观人员,住户们一听说紧急情况,很快就让出一条道。 三名保安很快赶到。 队长:“人已经严重昏迷,120堵在路上,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怎么送呢?这人已经成这样了,万一……” 队长走过来看着珺雅:“必须马上联系上他的家属,电话还要录音。” 其实珺雅一确定张雾是严重的酒精中毒后就找到了他的手机并试图联系上他的家里人,但是手机有密码锁屏,什么信息都无法获得。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虽然与这位室友合租了一个月,却真的对他一无所知。当然,张雾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私事的一星半点。 “我们只是合租的室友,我不知道……手机也开不了……” “房东呢?房东总该有紧急联系人吧?!” 珺雅马上给房东打电话,但是电话却处在关机状态。 “这样还是等120来吧!”刚上来的三个保安说,“不然万一路上出了事,谁来负这个责任”? “可是他已经从昨晚昏迷到现在了……”珺雅见保安们开始放松,自己不由得更着急起来。 “昨晚就昏迷了怎么现在才知道?” “他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总不能没事去敲门吧?”珺雅急了,“要是他在这里出了事安保不要负责任吗”?!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 “好了!”保安队长又看了张雾一眼,他知道张雾的情况已经十分严重,再拖下去即使救回来也怕会造成永久性的脑损伤。 “这样吧,我给你们录视频,还有这么多目击证人,万一真的出事也不关你们的事,总可以了吧?”珺雅急中生智,当即掏出自己的手机也不问他们是否同意就开始录像。 “你怎么就开始录了?!”保安们本来话语有些嚣张,但镜头转到之后口气就软了下来。 “120堵在哪里,咱们现在把人送过去会合!”队长发了话,“其他的都别说了,救人要紧”! 其他三人正要插话时看见镜头转来,又憋了回去。 “行吧,听队长的,队长叫咱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其中一个还故意将后面一句说得大声点。 “等等。”珺雅拦住了队长,“我打电话和120定好地点,再问下注意事项”。 珺雅与120沟通好中转会合地点及注意事项后,由保安队长在前开路,三名保安抬着张雾下楼,珺雅跟在后面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