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价值千两的红袍茶,主角当然是金主闵易,风靖寒作为东道主必然要出席,她又亲自邀请了许孜然,那么人妖许孜默势必也要厚着脸皮蹭一蹭的。辩论时她的好搭档风靖宇理应参加,为了不让自己一个妹子显得如此突出,季雨寒又自作主张的邀请了林紫烟,届时与美人共饮,也会觉得茶香了许多呢。 俗话说的好,喝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和谁一起喝。 其实季雨寒心里也没底,自己也仅是跟着茶铺师傅学了一两天而已,这种水平,如何能让人满意。 味道既不能取胜,那么就要在意境上出彩了。 风靖寒大略瞟了眼季雨寒所写的物品清单,递给一旁的总管,才走过来问道:“你有何打算?” 她若回答没有,会被打死吗? 于是她只能神神秘秘的说:“庄主待会便知。”十分的高冷。 她让人请了个煮茶的师傅过来帮忙,而她自己,只需故弄玄虚。 既是泡茶,那么理应换回女装,季雨寒去了里间,拿出清晨出门前月儿帮忙备下的女装,是风靖寒前段时间特意为她裁制的,十分精致漂亮。 今日月儿备下的是一套浅黄的的女装,颜色鲜嫩,和满院的秋菊相衬,最适合白皙的少女。 泡茶讲究意境,若是颜色素雅些会更好。 她让心灵手巧的丫头给自己梳了一个十分小清新的发髻,只是今日出来的匆忙,忘记带发髻饰品,便让人从院里摘了一朵秋兰别在发尖。 正挽着发髻,风靖寒进了来,站在她身后看了半响,又见她将秋兰别在发尖,他走上前,自袖中摸出一只淡绿的发簪,轻插入她发间,动作流畅自然,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倒是让季雨寒愣住了,她透过铜镜,悄悄看了看身后的风靖寒,他正低头打量着自己,神情温和,目光柔软。她伸手摸向发簪,似乎是玉质材料。 “这……”她顿了顿,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那玉质发簪正是此前风靖寒命玉品阁打造手镯时剩下的材料雕刻成的,簪尾精致的雕琢着一朵山茶花。 唯有山茶殊耐久,独能深月占春风。 “很适合你。”他低沉地嗓音,带着浓浓的隽意。 她很少穿这么嫩白的衣衫,显得肤色娇嫩细腻,因不施脂粉,发间也仅这么一支素雅的发钗,看上去清雅宁静。 许是见自己方才随意摘朵花,他才给了她一只发簪,甚至可能是要送给林紫烟的。 季雨寒十分懂事和知进退。 不过她也确实需要一个饰物,便回头朝他笑了下:“多谢庄主。” 不远处的亭台,角度俱佳,季雨寒已让人在四周搭上轻纱,隔绝了围观众人的视线,只留下令人畅想的意境。 闵公子几人已然就位,亭台周围已聚了不少人,虽看不见详具信息,却也可以看看热闹。 季雨寒身着女装,尽量“知书达理”的走过去,只听见一旁一脸戴面纱的年轻姑娘小声惊呼:“他竟是位女子,好生厉害。” 在夸她,哈哈。 想来自己方才辩论的表现让她印象颇好,于是季雨寒朝她礼貌的笑笑。 可还未等她得意,却听见那年轻姑娘身旁的贵妇人对着她说教道:“女儿家岂可扮作男子抛头露面,毫无廉耻教养;且她方才于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众男子争执,成何体统,你可莫要学她。” 喂,辩论,不是争执。 她顿了一下,心里暗暗苦笑一声。 的确,在宋朝自己的行为不太合乎规矩,可她无亲无故,自不能养尊处优的在家里绣花看书。 母女的对话只是让她略惆怅了一下,并未有多大影响。 虽说那贵妇人鄙视了她一番,但她依然十分得体的朝那贵妇人福了福身。 风靖寒站在她前方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想来方才贵妇人的话他也听见了。 季雨寒走上前:“庄主,我准备好了。” 他点点头,目光扫过方才那两母女,又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当事人似乎并未受影响:“你不生气?”他问。 他是在问方才贵妇人的话之事。 她摇摇头,朝他笑道:“她说的并没错。”她也确实抛头露面了。 季雨寒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对母女,贵妇人或是觉得背后议论他人不甚礼貌,便赧然的拉着女儿走开了。 “她说的并没错,只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没什么可生气的。” 小时候看宅斗小说,女主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将丈夫□□的死心塌地,将妾侍收拾的服服帖帖,将婆母孝敬的和言顺目,与妯娌姑姨表面和和气气,每日步履维坚,晨昏定省,生怕走错一步。 每日都在斗智斗勇,最后活成了人生赢家。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宅斗,终究屈居一隅,在一个房檐下斗来斗去,耗尽心力。 还有女主足智多谋,在皇权政治斗争中崭露头角,成为了与男主等人上人匹肩的存在。 可她机智有余,谋略不足,成天尔虞我诈,也是心累。 她想要什么生活呢。 自由。 并非一纸卖身契,她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妄想改变这个时代,但求随心,不受封建礼制过多束缚即可。 而这个自由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想到这里,季雨寒低叹口气,又瞧见那年轻姑娘走路稍慢,仔细一看,三寸金莲,原来她缠了足。 看到这里,她又颇为同情那姑娘了,好在自己不用缠足,不是吗? 风靖寒盯着她看了半响,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轻声道:“走吧。” 品茶时‘一人曰神、二人曰胜、三人四人为趣’,如今对方有六人,是不是有些过剩了。 六人呈椭圆形坐着,她正对着的是闵易,两侧分别是风靖寒与许孜然,风靖寒旁边是林紫烟,许孜然旁边自是人妖许孜默。而风靖宇,反而坐在了自己身旁。 茶间旁边的白色轻纱放了下来,一位蒙面女子坐了进去。 季雨寒十分淑女的理了理裙摆,抬起头,做了个自以为颠倒众生的笑。实际上只是轻笑了下,只是她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 “今日有缘能与诸位一同品茶,不胜荣幸。我们要品的是‘禅茶’。” 面前几人皆露出兴味盎然的神情,许孜然微愣了一瞬,前几日他在准备碧云寺壁画时,曾研读过一些佛学书籍,其中一本便是《禅茶一味》,不知与季雨寒所说的禅茶是否相似。 “自古便有“茶禅一味”之说﹐禅茶之中有禅机。希望各位公子姑娘能抛下世俗烦恼﹐摒弃功利之心﹐以平和虚静之态﹐来领略“茶禅一味”的真谛。” 季雨寒说起了主题词,话音一落,许孜然征,果然与他所看的书如出一辙。 白纱里的琴师开始抚琴,静谧的琴音流淌而出。 风靖寒平素极不给她面子,总是毫不留情的拆穿她谎言,可现下他却难得沉默,只是看着她目光高深莫测。 许孜然与风静宇二人性情温和,看着她淡淡的,善解人意的笑意,让人觉得舒服。 她对紫烟了解不多,此刻对方也只是也礼貌的看着自己,淑静的笑。 人妖唇边总是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等着看戏的情景。 闵公子本不是文艺青年,自然兴致阑珊,其余几人皆正襟跪坐在几前,他却随意的坐在地上,一脚伸出向前,懒散随意。 勘测完周围敌情之后,季雨寒开始了第一步: “第一步,焚香合掌!” 她在盆里洗净手,慢慢点上香,待香燃至三十秒后,开始了行动。 “第二步,达摩面壁。相传禅宗初祖菩提达摩,曾在嵩山少林寺里面壁坐禅,体味人生!佛曰:大道本无言,因言而显道,真心本无相,即相而明心。正所谓‘天日不语,春夏秋冬四时节气,万物生住异灭,辗转循环终而复始’便是这个道理。” 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懂,季雨寒头也不抬,专心的开始手中的动作。 调息静坐的过程中﹐一旁协助的煮茶师傅开始了生火烧水,上好的橡木,优良的水质,精心照料的小火,煞有其事。 “第三步,丹霞烧佛。相传丹霞禅师于惠林寺遇寒冷天气,便将佛像劈了烧火取暖。寺中主人讥讽他,禅师说他焚烧佛像是为了寻求舍利子。主人说:“这是木头的﹐哪有什么舍利子。” 禅师说:“既然是这样﹐我烧的是木头﹐为何还要责怪我呢?”于是寺主无言以对。济公也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可见我们也可率真地依照本性行事,只要心性正直便可。” 她将手向前一摊,指着不远处的火苗道: “请观察火相(指师傅烧火的情景),火小而微弱,暗指时光易逝人生短促,但离火可以燎原,暗指希望永存;火焰可以烹茶煮食也可使凤凰涅槃新生。(啊哈,她高中写作文时的排比句又回来了)” 过了不久,锅里水微微的响着,她便让师傅改为温和的小火,慢慢转至沸腾。 “第四步,法海听潮。‘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意指小中可以见大﹐从听水的初沸﹑鼎沸声中﹐我们会有“法海潮音﹐随机普应”的感悟。” 她微低着头,轻摊开手,向席上几位公子优雅的展示。 一名女子端来一盆清水和一套茶具。季雨寒拿起一个杯子,舀上一杯水,慢慢转动着杯子洗着。 “第五步,法-轮常转。世尊初成正觉于鹿野苑(地名)中﹐转四谛法-轮(指苦、集、灭、道)﹐陈如比丘(两个听经者的名字)最初悟道。(此句大意是释迦牟尼向听经者讲述经文,从而听经者悟道的事)。此中法-轮喻指佛法﹐而佛法就在日常平凡的生活琐事之中。此刻我转的是杯子,心中却动的是佛法。洗杯是为了使茶杯洁净无尘,而礼佛修身是为了使心中洁净无尘。” 哎,其实说的什么她自己也不懂,不过假装深沉罢了。 她接过煮茶师傅递过来的开水,将洗好的茶杯放置盆里,掺上开水,慢慢烫着。 “第五步,香汤浴佛。佛教有个佛诞日,在这一日要举行“浴佛法会”,僧侣们用香汤沐浴释迦牟尼佛像。此刻我用开水烫洗茶壶亦表示佛无处不在,即心即佛。(意指僧徒不须向面外求佛,自心即是佛)” 她慢慢烫好杯子,将水倒掉,姿势优雅的以手轻执起几片红袍茶花,置于摊开的素白手绢中,慢慢旋转着展示给他们六人。然后看着他们嫣然一笑:“这一回,可否请在做各位也命个名儿?” 这两月她恶补了多个茶道知识,看了许多茶经之类的书,许多时候不太明白个中意思,便只能背下来。 而现在,她忘了下一步是什么了? 索性以借大家参与的名义,寻求帮助? 只见许孜然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她,缓缓说道:“佛祖拈花何如?” 他居然知道? 经许孜然一提醒,她瞬间记了起来。 “此话怎讲?”她笑看着他,心里微微有些期待。 许孜然顿了顿,说道:“世尊于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众人皆默,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方才雨寒拈茶示人,是无言之道(指不说话,只是做动作),这一轮名‘佛组拈花’最为合适 !” 许孜然声音温婉细柔,眼神温和专注,笑容淡定自若,讲解透彻入理。连她沉默不语都被他用‘无言之道’来解释,瞬间禅意高远,其余众人也是连连点头。 季雨寒是喜爱看俊美公子的,也爱听温柔的声音,此时美目注视着他,不由自主的笑道:“孜然果真博学多才。” 她方才停顿了半响,分明是忘记了,是故许孜然及时替她解了围。此刻面前女子目光注视着自己,直白却不露骨。 于是许孜然微垂下眼,避开了她的注视。 意识到自己的注视有些过于奔放,季雨寒默默的吐了吐舌头。 天,许公子,我可没有要调戏你的意思,你此时垂下眼,是个什么意思。 她又得忍受风靖寒和人妖的眼神肃杀了。 果不然,不知有几道目光向她射来。 她假装无视继续手中动作。 方才她一人说,众人听久了也觉无趣,索性让大家都参与进来吧。 季雨寒将勺中的红袍茶叶洒入茶壶,静待片刻后,又继续说道:“各位可否为这轮命个名?” 希望堂下众人给她一点面子,莫要像老师抽问时,全都低着头。 “为普渡众生,地藏王菩萨立下‘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誓言,方才你投茶入壶,如菩萨入狱,赴汤蹈火。如此这般,此轮叫‘菩萨入狱’即可!” 风靖寒看着她,很是冷静自若的说完这番话,不似许孜然细柔温和的讲解,他更加斩钉截铁、掷词有声。 果然是庄主,这般给她面子。 若说许孜然的阐释佛学丰富,晦涩难懂的话,那么风靖寒的解释,确实通俗明了。他说的很有道理,既切合此景又蕴含佛韵。 大约是观众的支持,让她有了信心,顿觉才思敏捷,她面上带笑,看着他。 “庄主言之有理!佛的宗旨便是普度众生,救助灵魂。佛家弟子皆是节行修身,想来庄主也是如此,啸风山庄的人……真幸福。(她发誓这绝对是违心话!)” 他理论修养如此之高,为何生活中从未实践过,天天折磨她,哪里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 风靖寒似乎听出了她话中隐隐的嘲弄,不过他并未生气,看着她面带笑意。 季雨寒提起水壶,向茶壶里慢慢掺上开水,水晕沿着逆时针方面慢慢旋动,卷起朵朵茶花,这一局,依然是征名。 “叫做漫天法雨最为合适,所谓佛法无边,润泽众生,泡茶冲水如漫天法雨普降﹐使人如“醍醐灌顶”,由迷达悟。此壶中升起的热气如慈云氤氲,使人如沐浴春风,心萌善念。” 靖宇坐直了身子,面带着丝丝微笑,也是不疾不徐的慢慢说完。 天啦!!!这些,一个个都是才子啊!!!! 亏她还选了个比较高深的话题,否则,当真成了班门弄斧了! 靖宇也是好基友。 她赞许的看着他,微微点头:“杜子美曾写过‘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句子,讲春雨润泽万物,焕发生机的事。想来,佛法也可净化世人灵魂。靖宇的漫天法雨,理意入微,甚为精辟!” 望过去,那闵公子此刻真低着头,并未瞧她。她心里暗吋,他是个杀手,会不会文学造诣不高,此时正郁闷的听不懂呢!? 不过季雨寒打算忽略掉。 她将刚倒入的开水,又倒了出来。席上众人见状皆诧异的望着她。只有风靖寒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我。 她轻轻拍拍双手,深吸一口气,对着各位大侠笑着说:“此乃洗茶,茶本洁净仍然要洗,追求的是一尘不染。佛教传到中原后﹐一花开五叶﹐千佛万神各门各派追求的都‘万流归宗’,百川终要到海,殊途也会同归。这里洗茶便是还原茶的原始形态,归般若之门,即无量智慧。” 这样解释好像有点牵强,勉强糊弄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