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衍自迷蒙中醒来,尚未拨开眼前黑雾,但听管弦之声自天上来。
他扶着额头坐起来,却感觉到身边的软塌微微一沉,一双玉手轻轻托住他撑着头的双手,替他轻轻按揉起太阳穴来。
是秦霈,他的皇后。
文君衍笑起来,感到自己的心也微微一烫,不胜酒力似的轻靠在秦霈肩上,一手轻轻拢着她的后背。
“霈霈怎么离席了?”
秦霈弯了嘴角,眼尾那一朵朱红牡丹娇艳明媚,她按了按文君衍的肩膀,半是嗔怪的说:
“还不是陛下喝了这么多酒,早早地退了席。臣妾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朕的不是。今年的牡丹宴如何?霈霈寻到中意的花儿没有?朕让他们带回御花园栽着。”
“自是有的。”秦霈拂过他的额头,十点丹蔻鲜红亮丽的,在文君衍面前一晃而过。文君衍抓住她的手,郑重地落下一吻,道:
“朕看那豆绿的色挺新奇,染个新指甲很是不错。”
“那臣妾回去便叫人准备。”
秦霈对着纤纤玉指端详了一会,像是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轻轻推开文君衍,道:
“现在陛下醒了,赶快喝些醒酒汤吧。”她转过头去吩咐外面的人。
过了大半夜,她背后有一缕乌发从盘起的发髻中散开,文君衍捧起那一绺发丝,小心地塞了回去,又用旁边的凤钗固定。
“陛下干嘛呢……”秦霈被他捉弄得脖颈微痒,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脖子。文君衍按住她瘦削的肩,温柔地说:
“别动。很快就好了。”
“霈霈喜欢的花,朕都带回去,让人好生侍弄。不管是赏花,簪花,还是磨了做蔻丹,都随你。”
“陛下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话,真不知道教谁学的,想来沈丞相也不是会说这般甜言蜜语的人。”
秦霈咯咯一笑,“这京城里的小姐们为了找花忙里忙外的,看着品貌都好,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只是朕看霈霈眼底没有特别欢喜的样子,可是这花会上的牡丹不合你心意?”
“陛下多虑了。这民间的花儿虽好,终究是胭脂俗粉,少了点灵气。拿来寻些乐子,倒也物尽其用。”
外边送醒酒汤的人到了,轻轻敲了门。秦霈允了人进来,搭住文君衍的手说道:
“只是见过更好的,谁又会为次品牵动心神呢?”
进来的是个粉色宫装的侍女样人物。秦霈从她手中接过了汤药,一勺一勺喂给文君衍,温柔体贴地说道:
“这个是奉天府府尹崔大人家的孙女,看着模样好,性情也端庄,也到了婚嫁年龄……”
汤勺匀了匀碗里的药,瓷器相撞击起一声脆响。
“臣妾想,这后宫也许久不曾添新人了。这花会上集锦了京城里可人的姑娘小姐们,臣妾就替陛下把把关,这人美心善的姑娘啊,可要多带几个回宫去。”
这一口醒酒汤停了一会才咽下,酸辣的滋味淌过舌尖,直直地坠下。
文君衍的眼睛终于从皇后身上移开,细细端详这个面露羞涩的少女。沉默了一会,他开颜一笑,称赞道:
“是不错,皇后……有心了。”
没有发觉启帝瞬间的迟凝,皇后又舀了一勺解酒汤,送入他口中:
“陛下看得顺眼便是。臣妾还挑中了几位合眼缘的,这一天相处下来,觉着性子也不错。等会儿谢宴时臣妾指给陛下看。”
“嗯……”文君衍漫不经心地喝完了剩下的葛根芩连汤,伸手欲抚她的头发,却处处磕着她的满头珠钗,到最后只是轻轻碰了下皇后的耳朵。
“你总是这样考虑周到。”
“这是臣妾的本分。”皇后将空碗放在一边,站起来行了个帕礼,“那么,花宴那儿还要臣妾把持,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你就在这陪陛下说说话,解个闷。”她一转身,扫过一旁恭恭敬敬垂首陪侍的崔小姐,语气便生疏了一点,“切不可惹得陛下不快。”
“喏。”
皇后走后,这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文君衍躺回软榻上,不忍去看窗外的星汉漫天,阖着眼问:
“你是崔使元家的孙女?”
那姑娘不知该不该上前,见启帝没有那个意思,只好委委屈屈地呆在墙角,拘谨地说:
“回陛下,小女名为崔映珥,奉天府府尹正是家祖。”
“嗯……”文君衍懒懒地哼了一声,似要再睡过去。崔姑娘小心翼翼地近前,轻声唤道:
“陛下,陛下?”
她还没来得及碰到软塌,便听得外头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一位冠发白衣的公子推门进来,眼神冷厉地看向她正要搭上去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你是和人?怎么进来的?”
崔姑娘被他吓了一跳,这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脱口而出便是一句:
“皇后娘娘让我过来陪侍!”
沈镜面色稍霁,一双剑眉星目映着窗外的月光显得格外冷淡,他往里边走了几步,仍是与崔姑娘隔得远远地,背过身去说道:
“本相与陛下有事相商。出去吧。”
木门开了又闭,这室内只剩下文君衍不轻不重的呼吸声。沈镜坐在他边上,轻轻摇了摇,低声说道:
“陛下,已经亥时一刻了,醒醒。”
文君衍侧了个身朝里,皱着眉头未回。
沈镜扫了一眼边上喝完的解酒汤,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扶着文君衍的肩膀让他撑坐起来,轻轻捏住后脖颈上的皮。酥酥麻麻的痛感令文君衍低低地一声,半睁着眼瞥了他一下,哼哼道:
“鉴之……”
“陛下既已灌了那么多酒,又喝下一大碗醒酒汤,怎么能躺在床上?这下胃又要不舒服……”
“呕”文君衍挥开他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轻轻吐了一口,擦了擦嘴边的液体满不在乎地说,“那是皇后喂给朕的……朕又怎么能不喝……”
沈镜搀扶住他,重重地掐了一下文君衍的腕脉。文君衍半靠在沈镜背上,不舒服的感觉翻山倒海地涌来,腹腔一轻,刚刚硬咽下去的醒酒汤便都吐了出来。
沈镜将手帕叠作四叠,拭去他面上和襟口沾染到的污液,朝外面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