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谋害皇嗣,与瞒婚再嫁,到底哪个更罪无可赦?
这个天平在秦霈的脑海里出现了短短一刹,便轰然朝着一边倒去。舌尖抵住齿根,逼迫的疼痛让她在瞬间做出了决定。
而身体先言语向前一步,仿佛自投罗网一般,无声的命运张开满嘴獠牙朝她桀桀地笑着。她抬起头,看见文君衍自上而下看着她,嘴角下撇,眼神中倾注了某种奇异的期盼与微笑。
她突然想到无数个,两个面对面躺着的夜晚。她注视着熟睡的少年君王,心中没有升腾起对丈夫的依赖,或眷恋这个小她几岁的少年人将给予她无上权力,予她与她的家族。正如父亲兄长在朝野中苦心经营,秦霂也以自己的方式支撑着她的家族。
然而在这个瞬间,她也许、即将失去这一切的时刻,秦霈有如福灵心至,被莫名的情感击倒。
她想:
原来他也不是一无所觉,或者心甘情愿的啊。
受这样的情绪感染,秦霈晃了神,而以顺服姿态跪在她身后的秦闫则抢先一步开口:
“陛下”
秦闫以怜爱的目光看着挡在他身前的秦霈,当年还是拈花作冠的好美姑娘,如今却是珠冠华服,自信地挡在日渐年迈的父亲身前。
他不用想也知道,沈镜准备了不止一个证据,将当年的凶手指向秦家更重要的是,皇帝站在他那边,不管文君衍心里怎么想,他都会信。
秦家已经输了。败在沈镜手上,也败在他走出这条路前,所有为他而亡的人手上。
可是秦闫是过来人,他能读懂文君衍看秦霈的眼神,那与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皇后娘娘的配饰,是经家族的手送出去的,皇后全不知情,更遑论背后的人和故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带在身边。”
文君衍对秦霈是真心的。
他的霈儿,还没有输。
只要霈儿还在这宫里一天,皇帝便永不能释怀心中的感情,他秦家便还能有再起之日。
于尚书之位待了大半辈子的老臣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再扑通一声跪下,生出皱纹的额头贴上冰冷的金砖:
“臣有罪。”
<<<<<<
“秦家及姻亲在朝为官者共三十余人被削官流放,其中秦翊与荆尚威分别被贬到极北与极西,三十年内不能入京秦闫与荆左堂为主谋,着死刑,冬至后处斩皇后废为若嫔,冷居安合堂,禁足十年……这便是你一直想要的?”
谢承斜靠着城墙,万千灯火从远处的护城河上星星点点地飘过,映在他平静如水的眼睛里,掀起一丝波澜:
“我以为……我曾以为,你一心所图,便是替沈家大火翻案。毕竟当年的事,一直都是你解不开的心结。何曾想……”
“这不合适。”提及家人,沈镜面上的温润消弭于无形,笼罩上一层泛着凉意的月光,在这深秋里引人瑟瑟,“当年,还是我亲手盖棺定论,送的谢家陪葬。”
“改不了了。”他说道。
谢承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细细品味,那短短四个字里没有遗憾,没有悔恨,徒余掩盖得极好的叹息。
他与沈镜的亲人都走了许多年了,即便是现在入地府去,恐怕也是等不到人的。两个孤家寡人,在城墙上吹着凉风,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啊,谢承想。
再说他们年少初识,而今要么死了,要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还是一报还一报,简直比他当年看的那些复仇本子,都要多数道波折。
“秦氏女仍在宫内,是陛下心头之好。虽说陛下于你有孺慕之情,又处处仰赖你、信任你,可帝王的心思你不要去猜,阴差阳错、时局之迫的离别也少不了……否则,太子殿下,当年也不会前往鄞了。”
谢承呼了口白气,拢了拢外袍,与他道别:
“鉴之,保重吧。”
“我会带着尹儿走,以后,便再不要见面了。”
尹儿是闻人瑶唯一留给谢承的孩子。前几日,他从皇宫出来,便取道城郊的庄子,将她接了回来。
满面红光,见了生人也不怕,反而是笑得开怀,似乎被照料的很好。
可他不会因此感谢沈镜。倒不如说,他与沈镜因为文君仪结下的最后那点情分,也在前几日彻底耗尽了。
……谢承从未料到,也不敢信,沈镜会拿文君仪的死做文章。
谢承含混地说:
“我此生,都不想再与你见面了。”
谢承一个人啪嗒啪嗒地走远了,连声音也消散而空茫的夜色里,随着沈镜呼出的白蒙蒙的雾气不断地消逝。
沈镜昂首站在那。过了会,墙边的阴影晃了晃,说道:
“看来,找你讨债的也并不止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