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雨听到对方有求自己,顿感一动,娇笑着说: 郎君何来请字,客气了呢。有话尽管直说。 玉郎君将目光遥遥的向着琴楼方向望了望,面上带些无奈,道: 我虽不想在此地久留,可楼中那位娘子…我总还是要避嫌… 瞧着他欲言又止模样,薰雨立时了然。她把笑意盛满了话音里道: 郎君放心,小八那儿交给我,我这就去带她走,郎君等下归去,自然清静。 玉郎君抬手向薰雨道谢,但那手却被薰雨握住阻止,并盈盈的说了句:你我之间,不必客套。 然后,薰雨笑着,一步两回头的往琴楼而去。 待她人影远了,这边玉郎君才缓缓将手拢进袖中,自言自语道: 这日月阁的女子倒是个个精壮,春寒冻雪的,还都穿的跟夏日般单薄。 转过头,目光落在古槐下的雪窝,正是之前长宵躺卧而成之处。他垂下头,长宵在树上看不到其神色,只隐隐听到似有叹息,和轻微的呵呵声。 然后,那人踏步过去,极小心的站到雪窝边。 毫不犹豫,又令人瞠目的,这位玉郎君竟然躺了下去。 他用轻柔的力道在雪窝中腾挪,似乎是在尝试如何才能入长宵般将自己完整放进去。 稍稍侧颈,目光自然向上… 如墨般的瞳子,闪过刺目亮丽的光。像是平静的河流,骤然遇到冰风雪雨,波澜如惊。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长宵便也不再躲藏。 鸟儿般轻巧落地,她走到还在雪窝里发呆玉郎君身边,缓缓蹲下,和他四目相对。 她道: 舒服么? 玉郎君摇头。 她又问: 冷么? 玉郎君还是摇头。 长宵带着满意的笑,慢慢的从雪地里攒个雪球在手中,把玩着说: 这雪不错,让人生出想打雪仗的兴致,只是…可惜没有靶子! 说着,长宵忽然纵跃而起,伸展手臂,掌中雪球如弦上利箭,呼啸着飞射出去。直到出了断崖上空十米处,忽地砰然爆裂,炸成了一团雪沫。 本还窝在雪窝中的玉郎君蓦然回首,忙撑着地站起来。 抖抖袍上浮雪,他并未如长宵想象转身落荒,而是凑近些,面上带着古怪的热烈笑容,犹疑半晌才开口: 若我猜的不错,小娘子就是这屋子的主人,阁主春万里的弟子,长宵娘子么? 长眉半挑,长宵倒要赞一赞这位美人郎君的胆量。 以她的美貌,登徒子见得如过江之鲤。只是每当那些等闲遇着她这样恐吓手段时,都要吓得立刻变怂包,即便有那么一两个硬撑的,也都无非回复两声狗吠,只待自己再出一两招,还是得乖乖夹了尾巴呜鸣逃散。 但今儿这位倒是不同,他是既不逃也不怒,反而继续用笑脸应对。 怎的,这是想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再或,就是觉得身后有春万里做靠山,所以有恃无恐么! 对,正是我。我就是那个,冷血无情,恶迹昭著,心狠手辣的十师妹。所以你最好快滚,因为我最不喜欢别人到我的地盘来,小心我不高兴会打你哦…… 空中日朗风清,少女眉宇间显露凶狠,说话的言语满是阴鸷。但所有这些,都还是无法掩盖她峨眉若黛,眸似春晖的明艳不可方之绝世姿容。 远空传来几声寒鸦啼鸣。仿佛是在代替此刻呆住不语的玉郎君说话。 倏然转身,长宵懒得再搭理他,往自己的木屋走去。 身后隐隐传来呼吸,仿佛重担的人卸了负载。 她想,到底还是怕了吧。不禁在心底轻笑。 木屋房门合上一刻,长宵听到门外人离开的脚步声。 心中觉得理所当然,只是不知,时至傍晚…… 这不怕死的玉郎君竟然拎着两个食盒,堂而皇之的进到屋中。 并在长宵寒冷的注目下,将食盒放下,于桌上仔仔细细一一摆开。 正当这位玉郎君笑的明媚时,忽地听到外面穿来女生呼唤: 郎君,玉郎君。 这声音正是白日,同他相执手,情意绵绵说你我之间不必拘礼的薰雨。 面上闪过惊慌,玉郎君竟忽的好像时光倒流般,迅速将刚摆好的盘碟又逐一放回食盒。然后,他就在长宵看戏般的冷漠眼神中,一手一个的拎着,直接大喇喇钻到了墙角竹木的衣柜中。 定定瞧着那人蹩脚的从里面缓缓合上柜门,同时还不忘向自己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长宵只觉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从这小子进门,摆盘,到薰雨出现,他钻躲衣柜。一切发生不过须臾。看着面前仍只有一碗白饭,一盘豆菜肉干的自己饭食的桌子,长宵似乎都有些怀疑,刚才是不是做了场短梦。 门被人推开,薰雨面带笑容,却是趾高气扬的站在屋里。 她问: 师妹吃饭啊,我在找玉郎君,不知你可见过? 忽略掉薰雨四处搜寻的目光,长宵夹了口菜,就着冷茶慢慢吞下,道: 就是那个专门找来弹琴的么,师姐如何就找到我这儿来了。难道师姐不知,我素不喜人打扰。不过师姐放心,若见到他敢到我这儿来,我肯定打断他的腿给师姐送去。 薰雨本无心和长宵多话。她只是一时找不到玉郎君,便尝试着往崖坪寻来。而同长宵问几句,也只是心存侥幸。 目光在长宵本就不大的房里搜寻,备不住片刻失神,她竟没接住长宵的冷言冷语。及待反应过来,才跨了面皮,道: 师姐不过顺带看看,并无他意,师妹莫要多想。呵呵,想来人家玉郎君也不会到这里来,估计是往花圃哪里散步呢。你吃饭吧,打扰了。 放下手中冷茶的杯子,长宵起身,走到门边,淡然目送着薰雨离开。 待她复又转身,却见刚才还空寂冷落的饭桌上,又被满满摆了一堆。 皱着眉,她倚在门边看着那位袍袖翩然,做着饭碗工的琴韵圣手,玉郎君。 幸好这食盒保温效果不错,饭菜都还热着。娘子,快来吃吧。 脚下滑了下,长宵头次感到些许无措。这种厚脸皮又没眼色的男人,她还真是头次见到。 走到桌边,眼角浸着森然,她道: 信不信,我能把你像那个雪球一样,嗖地丢出去。 玉郎君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最后显露的并不是惊讶或惊惧,而是一丝委屈: 那位薰雨姑娘还未走远,我若此时出去,刚才的事恐怕你我都不好说清。再来… 他目光幽怨的看了看满桌的饭菜,道: 这两个食盒都是你的师姐们送的,我一个人实在吃不起,娘子就当帮发善心,帮我一起消化一下吧。放心,吃完我立刻就走。 说着,他忽地拣选了一勺蜜汁南瓜,放在对面的盘子里,然后又连着夹了两个糖醋丸子也放过去,并将一盘红糖山药推过去,笑着跟长宵说: 趁热吃,甜而不腻。 …… 长宵最终还是坐下,把盘中菜放进口中。 并非她真的觉得眼前人可怜,或善心突现。她会肯应允,只是因为这些菜。 不错,她,冷血鸷傲的她,屈服在了面前,蜜霜甜腻的菜里。 皎皎如月的眸中华彩璀璨。面如冠玉的美艳男子静坐着,拒箸无声。 他吃的优雅自持,好似对面前的实物并不很感兴趣,只是忍不住偷偷将目光向对面,对着一盘红糖山药努力奋斗的小娘子,笑的亲切无比。 无论再转几世,这好甜的口味,都是变不了……